、辰日、辰時。從你裹著褯子的時候,我抱也不止抱過一次。這年正是你的週歲,我去給你父母道喜。那日你家父母在炕上擺了許多的針線刀尺、脂粉釵環、筆硯書籍、戥子算盤,以至金銀錢物之類,又在廟上買了許多耍貨,邀我進去一同看你抓周兒。不想你爬在炕上,凡是挨近的針黹花粉,一概不取,只抓了那廟上買的刀兒、槍兒、弓兒、箭兒這些耍貨,握在手底下,樂個不住。我便合你父親笑說:”這侄女兒將來只怕要學個代父從徵的花木蘭定不得呢!‘誰知你聽得我說了這句,便抬起頭來笑嘻嘻的趕著要我抱。及至我抱到懷裡,你便張著兩隻小手兒,倒像見了許多年不曾相會的熟人一般,說說笑笑,鑽鑽跳跳,十分親熱。憑著誰來接著,只不肯去。落後還是你家老太太吩咐你那奶孃道:“快接過去罷,看溺了二大爺……’一句話不曾說完,且喜姑娘你不曾小解,倒大解了我一褂袖子!那時候你家老太太連忙叫人給我收拾,我道:”不必,只把他擦乾了,留這點古記兒,將來等姑娘長大不認識我的時候,好給他看看,看他怎生合我說嘴。‘姑娘,不想這話卻應在今日。
“那時我同你父母大家笑了一回,你那奶孃早給你換了衣裳抱來。你老太太接過來道:”快給大爺陪個不是,說等鳳兒大了好生孝順孝順大爺罷。‘我因問說’你我旗人家的姑娘,怎生取這等一個名字?‘你家老爺道:“說也好笑,他母親生他的前一晚,夢見雲端裡一隻純白如玉的鳳鳥,一隻金碧輝煌的鳳鳥,空中飛舞;一時這隻把那隻引了來,一時那隻又把這隻引了去,對著飛舞一回,雙雙飛入雲端而去。不解是個甚麼因由,想去總該是個吉兆,因此就叫他作玉鳳。姑娘,你這名兒從你抓周兒那日就在我耳輪中聽得不耐煩了,此時你還合我講甚麼’十三姐‘呀’十三妹‘!
“然則你又因何單單的自稱個‘十三妹’呢?這三個字大約還從你名兒裡的這個‘玉’字而來,你是用了個拆字法,把這‘玉’字中間‘十’字合旁邊一點提開,豈不是個‘二字’?再把‘十’字加在‘二’字頭上,把一點化作一橫,補在‘二’字中間,豈不是‘十三’兩個字?又把九十的‘十’字、金石的‘石’字音同字異影射起來。一定是你藉此躲避你那仇家,作一個隱姓埋名啞謎兒,全身遠害。賢侄女,你道愚伯父猜得是也不是?”
聽起安老爺這幾句話,說得來也平淡無奇,瑣碎得緊,不見得有甚麼警動人的去處。那知這話越平淡越動性,越瑣碎越通情。姑娘是個性情中的人,豈有不感化的理?再加自己家裡的老底兒,人家比自己還知道,索性把小時候拉青屎的根兒都叫人刨著了,這還合人家說甚麼呢?只見他把這許多年憋成的一張冷森森煞氣橫縱的面孔,早連腮帶耳紅暈上來,站起身形,望前走了一步,道:“原來是我何玉鳳三代深交有恩有義的一位伯父!你侄女兒那裡知道!”說著,才要下拜。
安老爺站起來,說道:“姑娘,且慢為禮。你且歸坐,聽我把這段話講完了。”因接著前文說道:“後來你老人家服滿,升了二等侍衛,便外轉了參將,帶你上任。這話算到今日,整整十七個年頭。一向我們書信往來,我那次不問著你!你父親信來道,因他膝下無兒,便把你作個男孩兒看待。且喜你近年身量長成,雖是不工針黹,卻肯讀書,更喜弓馬,竟學得全身武藝。我還想到你抓周兒時節說的那句話。誰想前年又接得你尊翁的信,道他升了副將,又作了那紀大將軍的中軍,並且保舉了堪勝總兵。忽然,一路順風裡說到想要告休歸裡,我正在不解,看到後面,才知那紀大將軍聽得你有這般武藝,要合你父親結親。你父親因他不是詩書禮樂之門,一面推辭,便要離了這龍潭虎穴。我正在盼他回家相會,豈知不幾日便曉得了他的凶信。我便差了兩個家人,連夜起程去接你母女合你父親的靈柩。及至接了回來,才曉得你要避那仇人,叫你的乳母丫鬟扮作你母女的樣子,扶柩回京,你母女避的不知去向。
“這二三年來,我逢人便問,到處留心,只是沒些影響。直到我那孩子安驥同你那義妹張金鳳到了淮安,說起你途中相救的情由,講到你這十三妹的名字,並你的相貌情形,我料定除了你家斷不得有第二家,除了你也斷不得有第二個。所以我雖然開復原官,也無心富貴。便脫去那領朝衫,一路尋你到此,要想接你母女回京,給你我個安身立命之處,好不負我恩師的那番囑咐,不止專為你能仁寺那番贈金救命的恩情而來。姑娘只想,有你老太太在,我尚且要請你母女回京,如今剩你一人,便說有九公合這大娘子可託,我又怎肯丟下你去?現在你的伯母合你的義妹張姑娘並他的二位老人家都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