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喲!老翁,你這雙眼睛真了不得!”說著,拿起筆來,便加了幾個密圈,又在詩文後加了一個總批。
那程師爺的批語不過照例幾句通套讚語,安老爺看了,便在他那批語後頭提筆寫了兩行,批道是:三藝亦無他長,只讀書有得,便說理無障,動中肯綮。詩變熨貼工穩。持此與多士爭衡,庶不為持衡者齒冷。秋風日勁,企予望之!
公子見這幾句獎勉交至的庭訓,竟大有個許可之意,自己也覺得意。一時,程師爺便讓老爺帶了公子進去歇息,又笑道:“今日老翁自然要有些獎賞,才好叫學生益知勉學。”老爺道:“這個自然。”說著,程師爺拿了他的毛竹煙管、藍布煙口袋去了。
卻說公子隨安老爺進來,太太迎著門兒便問道:“沒鑽狗洞阿?”安老爺道:“豈但,今日竟算難為他的了。”太太見老爺露著喜歡,坐下便笑問道:“老爺瞧我們玉格這回考去,到底有點邊兒沒有哇?”老爺未曾開口,先動了點兒牢騷,說道:“這話實在難講。這科名一路,兩句千古顛簸不破的話,叫作‘窗下休言命,場中莫論文。’照上句講,自然文章是個憑據;講到下句,依然還得聽命去。只就他的文章論,近來卻頗頗的靠得住了;所不可知者,命耳!況且他才第一次觀光,那裡就敢望僥倖?只要出場後文章見得人,便再遲些發達,也未為不可。只不可步乃翁的後塵就是了。”說著,便回頭吩咐公子道:“你今日作了這課,從明日起便不必作文章了。場前的工夫,第一要慎起居,節飲食;再則清早起來,把摹本流覽一番,斂一斂神;晚上再靜坐一刻,養一養氣。白日裡倒是走走散散,找人談談;否則閒中望望行雲,聽聽流水,都可活潑天機。到場屋裡,提起筆來,才得氣沛詞充,文思不滯。我這裡還給你留著件東西,待我親自取來給你。”說著便站起來,叫人拿了燈到西屋裡去。
公子見老爺親身去取這件東西,一定因師傅方才的話,有件甚麼珍重器皿獎賞。不一刻,只見老爺從西屋裡把自己當年下場的那考籃,用一隻手挎出來。看了看,那個荊條考籃經了三十餘年的雨打風吹,煙熏火燎,都黑黃黯淡的看不出地兒來了。幸是那老年的東西還實在,那布帶子還是當日太太親自纏的縫的,依然完好。
列公,你道安老夫妻既指望兒子讀書,下場怎的連考具都不肯給他置一份?原來依安太太的意思,從老早就張羅要給兒子精精緻致從頭置份考具,無奈老爺執意不許,說必得用這一份,才合著“弓冶箕裘”的大義。逼著太太收拾出來,還要親自作一番交代,因此才親自去拿。便挎了出來,滿臉堆歡的向公子道:“此我三十年前故態也。便是裡頭這幾件東西,也都是我的青氈故物。如今就把這分衣缽親傳給你,也算我家一個‘十六字心傳’了。”
列公,你看,有是父必有是子。那公子見父親賞了這份東西,說了這段話,真個比得了件珍寶他還心喜。連忙跪下,雙手接過來,放在桌兒上。安太太合老爺向來是相敬如賓的,方才見老爺站起來,太太早不肯坐下;及至拿了這個籃子來,便站在桌兒跟前,揭開那個籃蓋兒,把裡頭裝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交付公子。金、玉姐妹兩個也過來幫著檢點。只見裡頭放著的號頂、號圍、號簾,合裝米麵餑餑的口袋,都洗得乾淨;卷袋、筆袋以至包菜包蠟的油紙,都收拾得妥貼;底下放著的便是飯碗、茶盅,又是一分匙箸筒兒,合銅鍋、銚子、蠟籤兒、蠟剪兒、風爐兒、板凳兒、釘子錘子這類,都經太太預先打點了個妥當。因向公子說道:“此外還有你自己使的紙筆墨硯,以至擦臉漱口的這份東西,我都告訴倆媳婦了。帶的餑餑菜,你舅母合你丈母孃給你張羅呢。米呀、茶葉呀、蠟呀,以至再帶上點兒香啊、藥啊,臨近了,都到上屋裡來取。”
何小姐最是心熱不過的人,聽了婆婆這話,一面歸著著東西,合張姑娘道:“實在虧婆婆想的這樣周到!”安太太笑道:“妞妞,也不是我想的周到,實告訴你罷,我那天打點著這份東西,自己算了算,連恩科算上,再連這次,我這是打點到第十九回了。”安老爺在旁邊自己又屈指算了一算,從自己鄉試起,至今又看著兒子鄉試,轉眼三十餘年,可不是十九回了嗎?自己也不免一聲浩嘆。
才收拾完畢,太太又叫長姐兒:“把那個新絮的小馬褥子、包袱、褐衫、雨傘這些東西都拿來,交給你大奶奶。”又聽安老爺說道:“正是我還有句話囑咐。”因吩咐公子說道:“你進場這天,不必過於打扮的花鵓鴿兒似的。看天氣,就穿你家常的那兩件棉夾襖兒,上頭套上那件舊石青臥龍袋。第一得戴上頂大帽子。你只想,朝廷開科取士,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