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3 / 4)

孩子們從新奧爾良回家後再重新坐在桌子前吃飯,但不是通常的那張桌子,而是一張她讓人臨時擺在廊裡的較小的桌子。她一直沒有正正經經地做頓飯。飢餓時,隨便走進廚房,把勺子伸進鍋裡,隨便吃一點什麼,也不使用盤子,而是一邊吃,一邊站在小爐子跟前和女僕們說話。她們是她唯一喜歡和更合得來的人。

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已故丈夫的形象總縈繞在她的腦海裡,不管她在哪兒,也不管她做什麼事情,都會使她回憶起他來。雖然在她看來,痛苦是理所當然的,但她也想盡量不沉溺於痛苦之中。她下了狠心將一切觸發她回憶起已故丈夫的東西,都從家中清除乾淨,在失去丈夫的情況下,這是她想出的唯一能使自己依舊在這家裡住下去的方法。

這是一次徹底的大清除。兒子同意將書房的書籍全部拿走,好讓她把書房改為縫紉室——她從結婚以後一直沒有這樣的房間。女兒則同意拿走一些傢俱和許多她認為很適於在新奧爾良古董行拍賣的東西,這一切使費爾米納感到寬慰。但她後來知道旅行結婚時所買的東西已成為古董商的文物,又覺得很不是滋味。她不顧傭人們沉默的驚訝,也不管左鄰右舍或在那幾天中來陪她的朋友們的困惑不解,讓人在房後的空地上點起一堆火,把能使她回憶起丈夫的東西一古腦兒燒掉:其中有從上一個世紀以來本城最昂貴最考究的衣服,最精緻的皮鞋,比像片更酷肖他本人的帽子,死前最後一次從上面起身的搖椅,以及無數與他的生活緊緊相連並已成為他本人組成部分的物件。她毫不猶豫地做了這件事,這不僅僅為了衛生,並且也堅信丈夫如果在天有靈也會同意她這麼做,因為他曾好幾次向她表示,死後願意火化,而不願被裝進針得嚴密合縫的黑洞洞的雪松木棺材。當然,他所信的宗教不允許這麼做。他曾大著膽子試探過大主教的意思,探索一下可能性,但是大主教給了他一個斷然否定的答案:這是徹頭徹尾的幻想,教會不允許在公墓中設定焚屍爐,哪怕專供異教徒使用也不行。除了烏爾比諾醫生想得出來建造這樣的焚屍爐外,別人誰也想不到。費爾米納沒有忘記丈夫的那種恐懼,即使在最初幾個鐘頭的懵懵懂懂中,她也沒有忘記吩咐木匠在棺材上留一道縫透亮,以此作為對丈夫的安慰。

無論如何,那都只是些徒勞無益的行動。費爾米納很快就發現,對亡夫的記憶是如此牢固,沒有隨著日子的流逝而有所削弱。更糟糕的是,衣服焚燬後,她不但仍舊十分懷念她所愛的丈夫的許多東西,尤為煩心的是她彷彿時刻都聽到丈夫起身時發出的那種響聲。這些回憶使她擺脫了憂傷。她超脫一切,下決心在回憶已故丈夫中繼續生活下去,就當他沒有死一樣。她知道,每天早上醒來時仍然不是味兒,但是會逐漸好起來的。

果然,過了三週,她開始看見最初的幾道光線了。可是,隨著光線的增加和越來越明亮,她漸漸意識到在自己的生活中有一個邪惡的幽靈,使她一刻也不得安寧。那個幽靈,已經不是那個當年在“福音”公園偷偷窺視她的令人憐憫的幽靈——使她在步入老年後還經常溫情地回憶著的幽靈,而是那個穿著折磨人的長禮服,把帽子壓在胸前的令人深惡痛絕的幽靈,他的愚蠢的冒失行為弄得她為此惶惶不安,以致她實在無法不想他。自從她十八歲拒婚以後,她始終相信,播在他身上的仇恨的種子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生根發芽。她時刻都感覺到這種仇恨,當那幽靈在附近的時候,她感到仇恨隨之在空中飄蕩。只要一看見他,她就心慌意亂,六神無主。那天晚上,她丈夫的遺體旁的鮮花還散發著幽香,她認為他那粗鄙的言行只不過是第一步,天曉得這後面隱藏著多少陰險的復仇企圖。

他頑固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越想越恨自己。葬禮的第二天,一覺醒來她想起他時,使勁皺了皺眉頭,做了個堅定的動作,終於把他從腦海裡驅趕了出去。可是,趕走的憤怒旋即恢復,她很快就明白了,越想忘掉他,就越會記得他。於是,她終於為舊情所戰勝,鼓起勇氣,開始回憶那個未能實現的愛情的夢幻般的時光。她盡力回想當時的小公園、折斷的扁桃樹和他坐在上面向她求愛的長靠背椅是什麼樣子,似乎這一切都失去了本來面貌。一切都變了,樹被砍走,黃葉鋪成的地毯也已不見。在被新首的英雄塑像處,人們重新樹起了另一個人的塑像,他身著華麗制服,無名無姓,沒有日期,也沒有對塑像的說明。塑像下有一個很有氣派的墩座,裡邊安裝著本地段的電力控制裝置。——多年以前她家的房子就已經被賣掉,在省政府手裡毀壞得七零八落。

想象出當時阿里薩的樣子,對她並非易事,但要認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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