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代文明人來說,監獄是個神秘而又恐怖的去處。
其實,監獄就是江湖,古老而又不斷進化的江湖。
人類進入封建社會以來,直至現在,有三個江湖還沒有被消滅,賭場,妓院,監獄。
只是這裡的江湖,規矩太多。
進門要先過三道關:坐床、睡覺、放茅。
屋裡有個大喇叭,夏天六點半,冬天七點半,起床吹號子,像軍隊一樣,迅速起床疊被子,分列兩排盤腿坐好,兩個兩個下床,一組洗漱,一組放茅,後者基本上是倒計時,三兩分鐘一到就換下一位,白天一般是禁止放茅的。
八點半開始,是坐床兒的時間,坐床也叫坐板,每天五節課,學禪宗打坐、背監規,那可是全身重量全加在坐骨兩個骨頭尖上,一節課四十多分鐘過去,新來的都會臉色煞白,久了屁股也起黑繭子,當然,允許換伸腿,或靠牆偷懶,動作得在統一口號下進行,往往管房的老大一聲“伸左腿兒”,二十多個人,便齊刷刷地伸出左腿。
週一到週五坐板、放風,背四百零二個字的監規,週六週日是休息時間,下棋打牌吹牛聊天,一個個樂得象在過年。
每天週而復始,鐵打的號子流水似的人,好在房客源源更迭。
新人能帶來外邊的新鮮事,象今年是奧運年,遠在西班牙的巴塞羅那舉行,都過去幾個月了,大夥還在津津樂道。
即便沒有新聞,一群搶劫犯裡來個打架的,也是生活的改變,挺好。
和下面區所縣所不同,那裡放眼盡是毛賊,辦假證的、賣死牛肉的、撬門鎖的、還有偷人家豬崽的。
這是市刑事看守所,住的都是清河市的“大腕和名人”,絕大多數都上過清河電視臺的法制欄目,能“露臉兒”的人。
早上起來,向天亮便成了號子裡的老大,在王英和陳大膽的指揮下,除了那三個鎖在鐵柱上的以外,其他人都紛紛過來請安。
陳大膽原來是個廚子,是號子裡資格最老的,酒後與人吵架,拿刀追進人家家裡,砍傷七個,其中重傷四個,一個還是終身殘廢,判了二十年,不過這小子運氣好,會燒一手好菜,沒被送到濱海的海島監獄去,在看守所裡當起了大廚師,油水多,長了三十幾斤,成了大胖子,一晃七年過去了,加減刑兩年,差不多過去了一半,有盼頭。
這裡有販賣海洛因的毒梟,有賣淫嫖娼團伙的頭頭,有搶劫殺人的兇犯,海上走私團伙的主犯……
陳大膽指著那三個沒有自由的傢伙說,都是判了死刑的,等著上面法院稽核呢。
向天亮不用遵循這裡的條條框框,因為他壓根就不屬於這個江湖,另一方面,他是這個號子裡的老大,也就是俗稱的牢頭。
牢頭也叫管房,這類人往往在社會上有錢有關係,到了號子裡照樣能做人上人,牢頭不能太土鱉,人格太次了還當不了,牢頭吃住都是最好的,一方面是生活資料的佔有,比如放茅時間不受限制,打飯時有權先挑幾塊肥豬肉,睡覺可以靠牆,不用值夜班,洗澡還有人搓背,另一方面是給面子,安排誰拖地,誰睡誰旁邊,每天起床總共半小時洗漱,牢頭優先,慢騰騰地,愛怎麼洗怎麼洗,剩下的時間二十多人急三火四地均攤,前面兩人正在水龍頭下洗頭撓呢,後面排隊的牙膏都擠好放嘴裡刷半天了,廁所也是,前邊還蹲著,後邊的人就開始一個勁揉肚子。
既來之,則安之。
向天亮不用幹活,也不用在大通鋪上打坐,他的主要事情就是睡覺。
他要等著謝自橫來找他談判。
與此同時,他也想乘此機會,看看外面有多少人在“撈”他。
這裡的人,表情非常少,每個人的眼光都是直的,總在走神想事,眼睛裡看不到光,就算他看著你,你也不覺得他在看你,看背影,都象是小說裡描寫的世外高人。
剛來的人,一般愛吹牛,騙個身份,騙個尊敬,讓別人不欺負他,越是小狗越愛叫,因為它缺乏安全感,倒是大狗溫和些,很少主動說話挑事。
這慘白的屋子,就是再多的陽光,看著都像個太平間。
絕境中的人,氣場也不一樣啊。
半睡半醒中,向天亮又想到了外面。
柳清清肯定會四處奔走幫助自己的,她還會發動柳老爺子,父女倆不是體制裡的人,但認識很多體制裡的人,又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頗有建設,影響力不容小覷。
李亞娟和葉楠也會幫自己的,相對的說,葉楠稍微自私一點,但絕不會袖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