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歌的語言風格,造成了極為重要的影響。
所謂“豔體詩”,遠源可以追溯到漢代歷史悠久的描繪女性美的賦,近因則是模仿南朝民歌的結果。南朝民歌有兩個基本的特點,一是語言華美,色彩穠豔,一是內容多寫男女之情。這種情詩,有委婉含蓄的,也有相當直露的。如《子夜四時歌》中:“開窗取月光,滅燭解羅裳。含笑帷幌裡,舉體蘭惠香。”就很是綺豔。由於南朝社會傳統道德意識有所淡化,加以民間風情小調的薰染,從鮑照開始,詩中已經有了豔情成分,至齊代謝朓、沈約等人更甚。謝詩《贈王主簿》:“輕歌急綺帶,含笑解羅襦。”沈詩《六憶》:“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復恐旁人見,嬌羞在燭前。”明顯可以看出與民歌的關係。這種豔體詩就是梁代宮體詩的先導。
齊代文人眾多,但大多在後代還有重要的文學活動。所以在本節中,只介紹卒於齊的謝朓與孔稚珪。
謝朓(464—499)字玄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附近)人。他與同族前輩謝靈運均擅長山水詩,所以後人有“大小謝”的並稱。謝朓於永明初出仕,先在京城任職,經常出入竟陵王蕭子良的藩邸,為“八友”之一,享有很高的文學聲譽。後在荊州任隨王蕭子隆幕僚,深受賞愛。這一時期他的境遇較好。永明十一年,謝朓因遭受讒言被召回京師後,逐漸陷入困境。雖然,他的官職不斷提高,從宣城太守做到尚書吏部郎,但由於他的家族和個人的聲譽,從蕭鸞(明帝)篡政,到始安王蕭遙光謀廢東昏侯自立,都曾拉攏他以為羽翼,使他深感危險。終於,還是因為他有意洩漏了蕭遙光的陰謀,被誣陷下獄而死,年僅三十六歲。有《謝宣城集》。
作為顯赫世族的謝氏,由於過多捲入上層權力之爭,不斷有人死於非命,謝朓的兩個伯父是在宋代被殺的,他的父親謝緯也差一點牽連進去。所以,謝朓雖出身華胄,仕途順達,對於險惡的政治現實,卻深有畏懼。他沒有謝靈運那一份野心和高傲,而是軟弱謹慎,處事猶豫,惟求自保。但他的死卻又和他的反覆不決有關。由於謝朓的性格,他的詩歌中的感情,大多表現為迷惘、憂傷,寫景也大多是清麗悠遠,極少有強烈激盪的情緒,也極少有尖銳的線條,刺目的色彩,和躍動不寧的形象。
永明前期,謝朓作為“竟陵八友”之一,主要在建康活動,所作大多為遊宴酬唱之作。如《遊東田》:
慼慼苦無悰,攜手共行樂。尋雲陟累榭,隨山望菌閣。
遠樹曖阡阡,生煙紛漠漠。魚戲新荷動,鳥散餘花落。
不對芳春酒,還望春山郭。
這類詩均以寫景見長。尤其突出的,是善於從尋常景物中發現新鮮動人的美感,構造清麗的意象,令讀者覺得親切。除本篇中“遠樹”以下四句,像《和徐都曹出新亭渚》中“日華川上動,風光草際浮”之句,也是絕好的例子。在寫作方法上,也不像謝靈運那樣一一紀述遊歷過程,寓目成句、隨意鋪排,而更多地對自然景物作選擇、提煉,重新加以安排,從而擺脫了過去文人詩常見的冗長、深蕪的弊病。所用的辭語,既是精煉的、詩化的,卻又淺近易解。這就容易達到他所提出的“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的要求。
謝朓作於永明十一年以後的詩,很多蘊涵著仕宦的憂慮。雖是同樣以寫景見長,但寫景與抒情的結合要比前期密切,內容也因此顯得豐富一些。
灞涘望長安,河陽視京縣。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
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去矣方滯淫,懷哉罷歡宴。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鄉,誰能鬒不變。(《晚登三山還望京邑》)
這首詩作於剛剛離京赴宣城任太守的旅途中,詩中愁緒不僅是離鄉的傷感,也摻雜著對複雜的政治無可奈何的心理。寫景的“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一聯,並不是苦心雕琢,但絕非常人所能道。這是對美好景物的敏感和美妙聯想的結合,所以自然秀麗。難怪李白要說:“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常憶謝玄暉。”(《金陵城樓月下吟》)
謝朓還寫了不少樂府詩。他的非樂府詩,有吸收樂府民歌之長的地方;他的樂府詩,卻又涵化以文人的素養,使之擺脫俚俗風格,語言在淺近中呈精緻,意蘊在明曉中顯婉轉。尤其是五言四句的小詩,原是南朝民歌中最普遍的一種形式,過去文人也有一些模仿之作,但只是模仿而已。到了謝朓手中,才形成與民歌顯然不同的特點,使之成為文人詩的一種新詩體,這就是後來所說的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