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嗾犬狺狺相索索,舐掌偏宜佩蘭客。……毒虯相視振金環,狻猊猰猘吐饞涎。”
(《公無出門》)就連山水自然也是陰森森的,他所看到的,是枯死的蘭花芙蓉,是衰老的魚馬兔鴉,是殘敗的虹霓露珠,是朽腐的桐桂竹柏。“老景沉重無驚飛,墮紅殘萼暗參差”,“離宮散螢天似水,竹黃池冷芙蓉死”(《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
所以在他詩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青年詩人在命運面前的痛苦心靈。從個人命運出發,感受、體驗和對抗自然與社會對人的壓抑,是李賀詩的主要內容。
與韓愈一樣,李賀是最富於想象力的,但兩者之間又有明顯不同。韓愈的想象光怪陸離,富麗華瞻,但以人力追求的痕跡很明顯,而李賀的想象,更近於一種病態的天才的幻想,是常人的思維很難進入的。正如杜牧所說,“鯨吸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李長吉歌詩敘》),這種奇異乃至荒誕的想象就構成了李賀詩的第一個藝術特點。在他的詩中,曾想象時間是一種太陽的飛光,而太陽是銜燭龍拉著奔跑的,把龍殺死,時間就會凝固(《苦晝短》);而太陽是一個透明的玻璃體,敲起來會發出玻璃聲(《秦王飲酒》);月亮像個車輪,軋過露珠遍佈的草地會發出霧濛濛的柔光(《夢天》);他還能想象銅鑄的人與駝會流淚,淚水像鉛汁般沉重(《金銅仙人辭漢歌》及《銅駝悲》);瘦馬的骨是銅的,敲一敲會發出金屬聲(《馬詩》);鬼魂能點燈,而這燈則是漆般的光亮(《南山田中行》);而從箜篌聲他能聯想到崑山玉碎、鳳凰鳴叫、芙蓉泣露、石破天驚,感覺這樂聲能使空山凝雲、江娥悲泣、老魚跳波、瘦蛟飛舞(《李憑箜篌引》)。
也與韓愈一樣,李賀極注意語言、意象的新穎,這是他的詩歌藝術的第二個特點。據說他作詩嘔心瀝血,他母親因此而嘆息說:“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李商隱《李長吉小傳》)但同樣是辭必己出,決不蹈襲前人,韓愈多用古字、生僻字,李賀則用不尋常的組合來取得特殊效果;韓愈詩的意象給人以力量的震撼,李賀則給人以心理的刺激。抑鬱、痛苦的心境,使李賀搜尋新穎意象時,多偏重於枯寂幽僻的一類,“老”、“死”、“瘦”、“枯”、“硬”這種語彙是他常用的。
然而李賀又是一個生命慾望極其強烈的詩人,他並不喜歡純粹的空寂落寞,而是在荒涼中追尋斑斕的色彩,在死寂中表現生命的活動。於是,濃暗與豔麗、衰殘與驚聳、幽冷與華美,共同構成了李賀詩歌意象的特殊美感。如“百年老鴞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神弦曲》),“白狐向月號山風,秋寒掃雲留碧空”(《溪晚涼》),這樣的句子在李賀詩中比比皆是。再錄一首完整的《南山田中行》為例:
秋野明,秋風白,塘水漻漻蟲嘖嘖。雲根苔蘚山上石,冷紅泣露嬌啼色。荒畦九月稻叉牙,蟄螢低飛隴徑斜。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
這種豐富奇特的想象與意象構成了李賀詩的主要素材,而李賀又以飄忽不定,跳躍跌宕的思路把它們串在一起。構思的跳躍性極大,是李賀詩歌藝術的第三個特點。常人的思路是連續而有脈絡可尋的,而李賀詩卻呈現出奇特的藝術思維特徵。他的詩中意緒變化無端,時而低沉,時而亢奮,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反差格外大。如《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二月》,前七句寫仲春二月,花開草長,燕語喃呢,津頭舞女長裙飄飛,末兩句卻轉為淒厲之調:“津頭送別唱流水,酒客背寒南山死”。《天上謠》前十句寫天上之樂,末兩句突然一聲長嘆,又回到地上:“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虛幻的樂被現實的悲一下子打得煙消雲散。再如《浩歌》,第一、二句寫山谷平、海水移,第三、四句轉寫在王母桃花千度開落間,即使神仙也足夠死上幾回,五、六句又轉來寫人間遊樂、風光明媚,第七到十句寫箏人勸酒,說人未生時哪裡知道此身為何物,不必借酒澆愁,人生本來就沒有定數,第十一、十二句寫慧眼識英雄的平原君令人懷想不已,十三、十四句再感嘆時光流駛,人生易老,最後兩句又轉而高昂,勉勵自己不要煩惱、不要蹉跎歲月,一事無成。兩句兩句之間似斷似連,跳躍跌宕,但整首詩又呈現出一種心境,即感嘆歲華變遷、哀怨人生不得意和希冀能實現理想這雙重主題在心中矛盾地扭結著。這種跳躍拼合的方式與貫穿流暢的方式比起來,更有一番風味。
以上三個特點又可以歸結為一個總的特點,即李賀的詩較前人更注重表現內心的情緒、感覺乃至幻覺,而忽視客觀事物的固有特徵和理性邏輯,打亂了人們所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