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氣,氣流中帶著一種顫抖。原本還持有的一絲忍耐如今蕩然無存。
真可憐。李鷗鷺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時在老家所見:一隻細長的黃鼠狼被頑童的單車車輪所碾就快死去,它也是這樣失控地顫抖著,在她蹲下湊近觀察它時,發出音量雖小卻直擊人心的叫喚。
其他同事無一例外地面色哀愁。一名和李鷗鷺同分進一個小組但李鷗鷺記不住名字的女研究員細聲安撫著蘇蕤,說話聲如夏夜熄燈後蚊帳中飛行的雌蚊。
李鷗鷺緩慢但面不改色地繼續著手上工作。她取筆輕蘸調色盤上眾多靜謐燃燒著的火焰中的一簇,想拿它縫補已經在海霧中如顏料入水般漸漸消散的船帆。可無論她如何做,筆尖上那晃動著的亮白色火苗卻始終無法附著在破損失色的船帆上。所剩無多的船帆不受控制地劇烈晃盪如顫慄,海風似虎鯨圍獵灰鯖鯊般撕咬著船帆,一絲一縷溢位消散的顏料如同獵物傷口處的血在海中稀釋。
同僚死了,船帆破了,大海里的每一片浪都想要朝你發洩它們的怒氣。李鷗鷺嘆了口氣,見繼續嘗試無果,將筆尖的火苗浸熄在洗筆桶中的一汪星空內,看一眼仍在哭嚎的畫中少年。接下來你也會死在這海里的吧。
洗筆桶中,亮白色火焰沉入星空。群星開始不規律地攪動擴散,一如李鷗鷺逐漸煩躁起來的內心。那抹初入其中的亮白在未知力量的拆解下分崩離析成閃爍的光點,就此成為桶內億萬星辰中的一部分。
安慰和細碎的討論多了起來,而哭泣聲卻未停止。
李鷗鷺設想若此刻thorns在會怎麼樣。
他會用那老綿羊一樣毫無威懾力的軟弱聲音、極其嚴肅僵硬的語調說出:“請各位儘量保持安靜。”,然後像自詡高貴的天鵝般挺著胸背來回走動,彎腰分揀畫作,再將那些因不同視覺影響被特製玻璃紙封好的畫作按危害等級分類擺放。
那是如果他還沒死的話本該在今天完成的工作。
李鷗鷺想起同事們七嘴八舌時說起的thorns:他是個土生土長的異常社群土著,小有名氣的雕塑師。只因少時浪蕩闖出一堆禍,被自己那基金會里做著收容專家的老父親帶入基金會以做管束。若他願意,他的創造本可讓他成為異常藝術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這樣一個內斂、對自身和他人都要求到極致的陰沉老男人,原來也曾有著無拘無束的公子哥模樣嗎?李鷗鷺只覺難以想象,暗歎道果然人不只有一面。
哭泣聲逐漸變小了。
有那麼一瞬間,看著洗筆桶中她早已見慣的奇景,李鷗鷺心想,曾經風光又如何呢,他還是像李鷗鷺、像蘇蕤、像所有異常藝術研究員一樣:帶著對異術的瞭解進入了基金會,成為了異術家們口中背叛過去的人。
或許這老男人曾是“新星”。可再耀眼的星辰,也只不過是宇宙中短暫飛舞著,終將被無邊黑暗所吞沒的揚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