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鋼琴的旋律從那上面流淌下來,叫人想起銀色的河流,還有河流裡展開巨翅拍打水花的鯨魚。
溫璨漸漸回過神來。
他轉頭往窗外看去,朦朧夜色裡,路燈和樹影都變得遙遠,偶有夜歸的大學生路過,也都會朝這邊望上一眼,甚至還有人在門外不由自主慢下腳步,拿出手機開始錄影兼錄音。
望著那道久久停留的人影,溫璨突然覺得,雖然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但葉空的天才程度,是不是被所有人都低估了甚至無視了?
上一次聽她彈琴還是很久以前在杜若微舉行的品酒聚會上,那次只是對林心舟的曲子做了點改編,就讓林家這個從來都遊走在圈子邊緣的大小姐成了她的鐵血支持者。
可今天此時此刻,他聽到的可是完全的原創旋律。
溫璨又想到葉空那些銀行卡,不由得心想:難道她是靠賣曲子賺的錢?那她在音樂界應該也早有馬甲了?最近有什麼厲害的網路作曲家嗎?
想到這裡,溫璨居然下意識地想要上網搜尋一下。
他也真的這麼幹了。
公司的報表和亂七八糟的報告都被覆蓋,他的電腦第一次用來搜尋與公事無關的東西。
可搜了一會兒溫璨卻一無所獲。
他倒也不覺得自己猜錯了,他只是認為還沒有找到。
正在這時,樓上的旋律突然又不動聲色的換了個風格,變得更加輕靈,更加溫暖和充滿幻想。
溫璨一邊盯著電腦一邊無意識的聆聽著,感到有些耳熟,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曲子。
漸漸的,他的眼皮不知為何越來越重。
那音符就像攜帶著陽光和微風似的,從帶著淡淡香氣的花海里穿過來,一絲一縷地將他圍繞,模糊他的視線,再模糊他的嗅覺和觸覺,最後就連那音符本身也變得朦朧遙遠。
落地窗外,一隻飛蛾撞到了路燈裡。
窗內,溫璨在電腦前睡著了。
·
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
彈琴的時候,葉空一直在想溫璨的那句話。
“治不好失眠,卻能治遺忘。”
在正統學習心理學知識以前,葉空就曾在某個人那裡聽說過。
“遺忘是人類記憶自帶的自保機制。
因為人的大腦就那麼點兒,如果從出生開始的每一分鐘都記得一清二楚的話,那人人都會變成瘋子。”
那個少年坐在樹下這樣對她說——
“正因為遺忘,我們才能從五花八門的痛苦裡走出來。
重要之人的面孔會在記憶裡慢慢模糊。
失去的寶物會被漸漸擦去存在感。
這是不可違逆的,人類的本能和記憶的本能。”
·
可溫璨卻在抵抗這種本能。
葉空想。
即便痛苦難熬,即便都對我的童話故事產生輕微的ptsd了,他也依舊在持續的,平靜的自我折磨。
——就因為不想遺忘。
他很愛他媽媽。
葉空想。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
明知人已經死了,自己再如何銘記也無法讓她復活,卻依舊要任由自己深陷在痛苦裡,沒有一點要走出來的意願。
她又想到方思婉。
只是一段時間不見,她再想起這個名字,居然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可她知道,這並不是出於自保機制的遺忘,她只是純粹的,冷漠,不在乎那個人罷了。
真是奇怪。
人的感情,原來是不會因為血緣關係就自動連結的嗎?還是說只對她如此?
溫璨呢?
溫璨是因為那是自己媽媽所以才愛她,還是因為他媽媽尤其值得愛?
葉空想到那個草稿本上不忍細看的火柴人,不由得出神。
雖然她還不懂,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直覺池彎刀女士應該是一個相當好的人。
不是好媽媽或者好夫人,而是一個好人。
大概只有好人才值得愛?
葉空想到這裡,心裡咯噔一下。
——完蛋了,我好像不是好人啊?
越來越心情暴躁,葉空手下的音符就逐漸成了激盪憤怒的暴風雨。
直到手指都開始發疼了,她才終於一臉不爽的停下,合上琴蓋,起身下樓喝水。
才剛端著杯子走到吧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