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鎮川來到方丈室的時候,湛然大師雙目低垂,正在閉目養神。
而他身邊的胖子,正抱著一個磁缽,拿著個碾子,不停地在碾啊碾,在他的面前,還擺著數不清的瓶瓶罐罐,徐鎮川一看就明白了,這是要煎茶。
一進門,湛然大師就抬起雙眼,對著徐鎮川微微一笑:
“徐施主在寺內盤桓多日,老衲卻未盡地主之誼,還請徐施主不要見怪。”
“哪裡敢勞動大師。”徐鎮川面對湛然大師,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要不是王施主提起,貧僧還不知道徐施主就是在唐興縣活人無數的督糧參軍。”
湛然大事神色變得莊重。
“徐參軍在唐興縣智鬥奸滑,拍賣不義之財,為唐興縣湊齊了寶應元年的全部賦稅,使得唐興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不必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真乃唐興百姓的萬家生佛!
貧僧替唐興縣百姓,謝過徐參軍!”
說著,竟然口唸佛號,稽首低頭,向著徐鎮川遙遙一禮。
徐鎮川剛剛坐到方丈旁邊的蒲團之上,嚇得差點跳起來。
“大師萬萬不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徐某身為台州參軍事,保境安民乃是份內之事,當不得大師如此讚譽!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湛然大師聽了,點點頭,忽然又是一聲長嘆。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有多少人說得出來這樣的話,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如果大唐官員都能像徐參軍一樣,這天下早就是一片樂土了。”
徐鎮川愁得臉都快皺成包子了,大師您可別誇了,您不知道啊,在直播間裡面不知道有多少徒子徒孫看著呢,您這麼誇我,我真害怕啊!
好在湛然大師感慨了一句之後,便閉口不言,目光頻頻看向旁邊的那個胖子。
徐鎮川也安靜了下來。
他聽老湯說過,煎茶這東西,可不僅僅是喝茶那麼簡單的,在大唐甚至上升到“禮”的程度,怎麼煮水,怎麼碾茶,怎麼衝調,怎麼分茶,全講究得讓人頭疼。
最關鍵的,人家在你面前煎茶,那是給你臉,同時也把你納入到了“禮”的範疇裡面,俗稱“觀禮”,這就恐怖了,人家允許你“觀禮”,你起碼也得有點禮貌吧,直白一點,你得老老實實在邊上看著,不準嬉笑,不準喧譁,如果再有那麼一點虔誠之心,那才是最好的。
如果還不理解,打個比方,人家請你去參加追悼會,正奏哀樂呢,你跟邊上嘻嘻哈哈的,不合適吧?碰上強硬點的主家,打你一頓警察都不管。
所以在大唐看人家煎茶,基本等同於後世參加追悼會,看著完整的茶團被碾碎肢解,要理解成一種生命的流逝,噯,有了這個高度,你還敢不老實?
不多時,胖子煎茶完畢,頭一杯,雙手捧給湛然大師,第二杯,給徐鎮川這個客人,第三杯,留給自己。
湛然大師雙手持杯,輕輕一口,哈出一口氣,又喝一口,又是一口氣,三口過後,長長哈出一口氣,滿臉欣喜,開口說道:“好茶,果然好茶!茶團也好,手法也好,貧僧今天果然有口福了,多謝王施主。”
那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的,“這茶團乃是嶺南道的貢品,王某自揚州重金求來,至於手法麼,乃是學自某家好友,哈哈……原想自家自娛自樂而已,想到方丈酷愛飲茶,這才班門弄斧,方丈喜歡就好……”
湛然大師也是眉開眼笑,“佛門弟子,本應當四大皆空,怎奈老衲修行不夠,其他倒還好說,唯有這飲茶一道,實在是難以忘懷,倒是讓兩位施主見笑了。”
說著,看向徐鎮川,微微一愣。
“怎麼,徐施主不喜飲茶麼?”
徐鎮川抱著茶杯一口沒喝,還愁眉苦臉的,他本來就對大唐煎茶無愛,剛才又拿著追悼會嚇唬了自己半天,現在看著一杯慘綠慘綠的茶湯,跟一杯水草碾碎了似的,想到生命的流逝,這要是能喝下去,那才叫見了鬼呢。
一聽湛然大師動問,徐鎮川趕緊放下茶杯。
“小子出身貧寒,日常飲茶,慣用衝飲,這煎茶一法麼,實在是……”
到最後,徐鎮川都不知道怎麼說合適了,不過在場的兩人都聽明白了,人家就是不喜歡,寧可沖茶喝,也不想喝這杯。
湛然大師淡然點頭,不再說話。
倒是那位王胖子展顏一笑,一點也沒有明珠投暗的怨氣,還輕輕說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強求,所謂人各有志,正是如此。”
徐鎮川這才仔細打量了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