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另一個例外自然是冷眼相看的楚鳳了。楚鳳見了這個動作,只覺得說不出的異樣。
“哦,那……那就隨便來一壺上好的酒吧。紅玫瑰,白玫瑰,我們上樓。”那公子喚了兩個鵝黃衣衫的女子扶持著上了樓,其餘的女子也跟著上去了。都不等他走上樓,樓下的客人已像沸鼎般的吵鬧,紛紛議論起來:出門帶了這麼多女人的已是少見,而且還各個都姿色不俗;更甚的是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還如此親熱,臉皮這麼厚的女人也不多了。而這麼多人只住在一間客房!
楚鳳當然不在這行列之中,他繼續低頭飲酒。少傾,只聽得古舊的木製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大廳裡的客人們倒還沒有反應:楚鳳已有些內功根基,分辨聲音自然比尋常人要清晰得多。接著,就看到那個公子走下樓來了。
顯然他已經洗去了一路的風塵,白皙的臉頰上略略泛出一抹紅,額上還蕩著一小縷沾溼了的頭髮。他上身著一件淺灰色的夾紗襖,下面露出繡著金錢幣形花紋的緞袍下幅。雖全身素色,卻更顯得沒有男子氣概。手中是一柄展開的摺扇,在他胸前輕輕晃動著,那扇面上的簪花侍女圖栩栩如生,顯是出自名家之手。
那公子見楚鳳注視著他,竟臉上微微一紅,報以一笑,緩緩步下樓梯。庭下的人看見了他,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酒杯,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了。於是那公子面帶微笑,徑直走到楚鳳的臨桌坐下,吩咐店小二把酒菜端上來。楚鳳原就沒有多少盤纏,此刻已是身無分文了,見到滿桌的佳餚,自是倍感飢餓,腹中咕咕的響了兩聲。聲音不大,卻好像被那公子聽見了,微一笑,掂起一根象牙箸,輕輕擊打著碗沿,低聲吟道:“萍水相逢何需識,小酎一飲無盛邀。”說罷,凝神看著楚鳳,不再言語。
楚鳳本不願多事,只是見他著意相邀,卻之不情,於是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拱手一揖:“在下楚……興和,敢問公子尊名?”那公子也不還禮,只抬起頭看著楚鳳,口微一張,輕輕吐出三個字:“牆邊草”。
楚鳳呆住了,世界上哪裡有這樣的名字?不僅是楚鳳,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卻聽得那公子冷冷開口道:“你既然不願以真名相告,我又何必要告訴你呢?”言語間甚是傲慢。楚鳳注意到的卻是自己的錯:自己沒有誠意,又怎能要求別人誠心相待?這公子看似紈絝,其實才思十分的敏捷。於是也不再隱瞞,重新站直了身子,打拱作揖,朗聲道:“失禮了,在下姓楚名鳳,願聞公子尊名。”
那公子“咯咯”一笑,臉朝著楚鳳,眼光卻向兩旁掃去,口中清脆的聲音伶俐地從潔白如貝的排齒間蹦出:“好名字,真與閣下般配得很。”言下之意竟是嘲笑楚鳳不夠男子氣概。
四下裡已經有人竊笑起來。楚鳳很有些尷尬,出於禮貌,還是顯得落落大方,又問了一遍:“敢問公子尊名?”那公子卻雙手托腮,怔怔的盯著桌上的一壺酒出了神,好一會兒才似突然緩過神來,確是伸手去拿動那一副精緻的鏤雕牙箸。一雙手較常人的似乎小了一號,柔若無骨,纖細潔白的手指微微一動,已夾起了一箸香乾滷筍絲,緩緩挪腕送入口中。
只見他抿唇細爵了幾下,黛眉一皺,取過站在身後的一個婢子手中遞過來的綢帕,掩口吐了出來,喝道:“店小二!”那店小二巴巴兒的跑了過來,笑眯眯問道:“客官,要添點兒什麼?”公子指著桌上那盤滷筍炒乾絲道:“這是什麼東西,簡直難以下嚥!這店可是存心坑人嗎?”店小二滿臉的委屈,可憐巴巴道:“公子,這可是我們酒樓的招牌菜了,您不信可以去問問,附近的人都知道小的這裡的滷筍炒乾絲可是最到火候的了。要不,小的讓廚房裡再去給您做一份?”那公子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再做也不還是這個樣兒。紅玫瑰,把這些拿去餵狗吃!白玫瑰,去將我們帶的乾點取些來,一天沒有吃過東西,都快餓死了。”他身後的兩個婢子立刻轉身就去了。
那公子這才回過身來,對楚鳳道:“楚公子想必也是不屑於這山野小店的飯食罷?”竟是顧左右而言他。楚鳳心中頗有些生氣,但他本非好惹事之人,於是說道:“在下並不精於膳食之道,只因未感飢餓,故而不食。”誰想偏偏是話不逢時,恰恰在這時候,飢餓的感覺直衝上來,楚鳳只覺得腹中猛的一收縮,竟然“咕咕”的叫了兩聲。聲音雖然是不大,可是那位公子分明是聽見了的。看那公子眼角眉梢似笑非笑,卻也不點破,只伸出三根纖細白皙的指去端起桌上由婢子拿來盛酒的銀鑄小盞,緩緩舉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白玉般的面頰上就勻勻泛起兩片胭脂紅來。
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