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時候依舊是一貫冷靜恬淡,可是那雙清明的眼睛卻彷彿可以把我看穿一般。
我愣了愣,用完全沒有說服力的口氣囁嚅道:“您誤會了吧,我可從沒想和他們牽扯在一塊兒,是他們自己偏偏老是盯著我不放。”
沈叔叔嘆了口氣,眉宇間的神情就像是遇上了頂頂冥頑不靈的學生,滿滿的恨鐵不成鋼:“你也不用急著否認,然然,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要學著判斷和決定。而由此所產生的結果也要你自己來承擔。”
我被他的話所震撼,反而生出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我明白,我自己的路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埋怨旁人。”
沈叔叔深深地打量了我幾眼,見我態度堅定,也就沒再說什麼了。我看著他提著箱子的背影一點點離開我的視線,那修長瘦削的身材有些微微佝僂。他正當壯年,卻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有了衰老的症兆。
這一年的十一月,比往年都要更寒冷一些。人們還沒有從國土淪喪、屢戰屢敗的陰影裡恢復過來,就發生了一件讓國人無比震驚又心痛不已的事。11月13日夜,還在睡夢之中的長沙城陷入火海,頃刻之間從繁華之地成為一片廢墟。因為12日所發的電報程式碼是“文”,大火又發生在夜裡(即“夕”),所以人們也就約定俗成地把這次的長沙大火稱作為“文夕大火”。
第二天一早,母親從無線電裡聽到這則新聞,彷彿一下子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她兩眼空空洞洞,嘴上絮絮叨叨地念著:“完了完了,全完了。千年締造,就這麼毀於一旦了。中華文明,又可以撐到幾時!”
我想起她曾經說過,剛嫁過來那幾年,家裡人對她不好。她曾經帶著還在襁褓裡的大哥去長沙待了一年多,所以對這座城的感情自然也和尋常人不一樣。她沉默了一會,又有些六神無主地站了起來:“不行,與其這樣坐以待斃,還不如自己主動出擊。我要去給再勳打個電話,也不曉得七叔一家有沒有逃出來。”
我看她這樣,真心害怕精神支撐不住。可待要勸她,卻是無言以對。我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暗暗地觀察她的情況。這個年頭的電話線路和戰況可謂同氣連枝。戰事平穩的時候,電話線路自然是暢通無阻;若是戰況急轉直下,這電話線路就忙成了一鍋粥,有時候等上大半天也未必可以接的通。
我看著母親的神情在等待中越來越焦慮,於是開口勸她:“媽,廣播裡頭說這件事驚動了蔣委員長,他親自坐了飛機去長沙,說是要全力徹查、嚴懲肇事者。這樣一來,長沙的那些貪官汙吏免不了要人頭落地。在加上重慶的那些人難免有些親朋好友在湖南,肯定也急得六神無主。這時候大家都忙著詢問訊息和求情,這電話估計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接通。”
母親黯然地靠在椅背上,雖然竭力挺直腰背,可是卻已經在氣勢上弱了許多。我蹲在她的腳邊,把頭擱在她的膝蓋上:“媽,你看我和二哥也都認識些朋友,我們去讓人打聽打聽,說不定也可以打聽到七爺爺的事情。”
母親沒有直接拒絕我,那便是答應了我。我見她微微聳動肩膀,整張臉都埋在手心裡,估摸著她的情緒釋放出來,心情自然也能好轉一些。我從衣架上取下大衣,準備先去找到二哥再做打算。
我估摸著這時候二哥若不是在銀行裡,便又是在酒樓咖啡廳裡。在銀行裡倒還好辦,若是在酒樓和咖啡廳,那麼很有可能就會遇到曹遇安。我曾經信誓旦旦地答應過顧作言,一定不會因為個人的情緒而破壞他的全盤佈局,所以,我在心理安慰自己,我如今躲著曹遇安也是欲擒故縱,最終的結果是迫使他乖乖地來向我示好!
這一路上,倒是發現“文夕大火”的訊息一夜之間已經滲入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舉著小旗抗議的青年學生、鐺鐺車裡的普通乘客、穿著旗袍的年輕女子或者街角下棋的半大老頭,人人都在痛罵肇事者,他們大談特談“焦土抗戰”的可笑之處,諷刺當局者的無能,若是最後沒有人為這件事情負責,那民憤一定是消解不了的。
很意外的,我竟然在銀行裡見到了二哥。這兩天他一直說工作忙,整天都不著家。如今一見,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頭髮不像平時精心打理過,青青的鬍渣也冒出了頭。最可怕的是一對碩大的黑眼圈,看著就像是被什麼人用力地揍了一圈。我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去捋他鬢角邊細小的碎髮:“我的天,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那麼慘?”
二哥緊張地向四周張望了兩眼,又難為情似的撇開我的手:“要說什麼就說唄,別動手動腳的。你看啊,最近這硬仗一場接著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