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菽高興自己遇上了好人,心裡的防備卸了大半,歡歡喜喜地趴在牢門的橫杆上小聲哼歌,等獄卒過來給他送紙筆。
許是嫌他煩,右邊的仁兄停下筆瞪了他一眼,姜菽終於趁機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右邊這位確實年紀不大,看著比他還臉嫩,白膚杏眼瓜子臉,長相精緻秀氣,估計只有十六七歲。儘管身處乾草鋪地泥糊牆的牢獄,身上依舊挺著一股世家公子的驕矜,發現姜菽在看他後悄悄坐直了脊背,還若無其事地把華貴的外袍攏了攏,像只不願被看笑話的小孔雀。
獄卒可能是睡著了,遲遲沒過來,姜菽就想和少年搭話解悶。考慮到他一時半會兒聽不懂唐官話,乾脆小步磨蹭到兩人間的柵欄處,伸手指指少年矮桌上還沒用的那摞紙,又比劃出書寫的動作,最後指指自己,可憐巴巴地望著少年。
少年估計鮮少被人這樣慘兮兮地看著,硬板起來的小臉很快飛起一層薄紅,沒出半盞茶的功夫,少年就緊抿著薄唇抽了幾張空紙,又拿了副未用的筆墨,橫著小臉走到兩人的柵欄前,一把將東西都塞進姜菽懷裡。
中間毛筆被柵欄擋了一下掉在地上,姜菽趕緊伸手去撿,再抬頭時少年已經回到了矮桌跟前,癟著臉打理外袍上沾到的細碎草屑。
好一隻愛乾淨的小孔雀!姜菽樂得晃晃腦袋,仔細撣了撣被塞皺的紙,用自己房裡的水調開墨汁,以腿為桌,歪歪扭扭地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伸過柵欄,甩手絹一樣揮舞。
少年再次看過來,這回明顯有些氣鼓鼓的,像只河豚一樣瞪著姜菽。
拿人手短,姜菽縮縮脖子,把寫了名字的那張紙塞到對面就不再吭聲,蹭少年桌上遠遠的一點光亮,開始用剩下的紙寫自己的辯白書。
古有匡衡鑿壁偷光,今有姜小菽獄裡借光,姜菽忍不住為自己的勤奮和少年的慷慨大方掬一把熱淚。
姜菽洋洋灑灑寫完一整張紙,正要換下一張的時候,“借”來的微弱光源被擋住了,他轉頭,少年正癟著臉站在柵欄的另一側,將他的光擋得嚴嚴實實。
姜菽不解地歪歪頭,少年也不像是會摳門這一點燈光的人啊?
兩人視線相對,少年忽然偏過頭去,伸手遞過來一張寫了字的紙,姜菽接過,上面寫著“高至善”三字。
原來少年叫高至善。
姜菽的目光在高至善和紙之間折返……這麼端莊老成的名字,應當是家中長輩起的。
可能是互透過名姓就不算完全的陌生人了,高至善徹底沒了見外的意思,乾脆將蒲團和書寫的筆墨紙硯都拿到柵欄邊上,舉止間頗有點自暴自棄的意味。
姜菽餘光掃過他正在寫的紙卷,沒注意內容,但能看出來是極端正的小楷,顯然高至善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廢物。
姜菽想了想,將自己寫好的辯白書第一部分遞過去,想請他幫忙看看措辭,自己這半文半白的寫法交上去,要是因為犯了上官的忌諱被打回來就糟了。
高至善還是垮著個小臉,渾不高興的樣子,但也沒拒絕姜菽,只是在把紙展開的瞬間微微蹙了下眉。姜菽摸摸鼻子,雖說他是趴在乾草地上寫的,字跡肯定不如正兒八經在桌案上寫得好,但他好歹也是練過一陣子顏楷柳書的,字跡應該不至於特別不堪入目吧?
姜菽心裡惴惴,高至善則一聲不吭地在看完後回到矮桌前,直接動筆在姜菽的原文上修改起來。
知道高至善要幫自己,姜菽便不再多言,一邊奮筆疾書辯白書剩下的部分,一邊給高至善留出安靜的創作環境。
等他磕磕絆絆寫完,高至善那邊也已經修改好了,不僅遞過來姜菽那張畫滿大大小小批改的初稿,還有另一張字跡乾淨工整的,姜菽展開一看,是高至善寫的自己入獄的原因。
沒想到第一句話就把他震住了。
姜菽難以置信地轉頭,高至善不知何時揚起了自己纖細的下巴,一副小爺自有道理的模樣。
姜菽木然地轉回頭,這位不僅敢跟皇子當街吵架,還硬是把人吵到痛哭流涕,不得不回家找皇帝老爹告狀的地步。
以至於高至善的祖父和姑母連夜把人丟進大理寺,要他在牢裡反省兩天以示懲罰。
唐朝再怎麼開放也還是注重等級與皇權的,高至善大庭廣眾讓皇子丟那麼大的人,居然只是被關進大理寺反省兩天?而且還是桌椅席墊筆墨紙硯齊備,舒舒服服的“反省”?
姜菽終於意識到高至善是條多粗的金大腿。
雖然高至善沒提自己的祖父和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