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鬱蒼蒼,白露凝為霜。
暑氣消盡的杭州城迎來一件大事,朝廷三品大員荀方已的屍身今日將被運回杭州。
天矇矇亮時分,路上已有不少人披麻戴孝地在城門外駐足遠眺。路邊一懵懂小童趴在孃親懷裡玩孃親鬢邊純白的素花。
愈來愈響的馬蹄踢踏聲打破寂靜,遙遙看到兩匹瘦馬拉著一方陳舊棺木,趕車人扶著搖搖晃晃的引魂幡駕車匆匆駛來。
“老大人——!”荀園老管家嗚咽一聲,蹣跚撲上去,抱著棺木,嘴巴大張卻失了聲。盼望許久的人回來了,等候的人們卻揪心不已,一聲老雁悲鳴,掀起路兩旁層層哀慟聲浪。
一絲晨光照入杭州城,街巷水霧漫散,路旁柳樹已褪了羅衣,秋風拂過,枯黃的柳葉四散飄零,留下乾枯硬枝顫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載著靈柩的馬車軋過青石板路緩緩前行,行至城裡的橋上,四匹快馬載著幾個宦官打扮的人縱馬馳來,車後默默跟著的百姓紛亂避開,一位老婦來不及躲閃,被推搡得倒在地上,眼看著幾匹跋扈的馬沒有停下的意思,老婦嚇得神情恍惚,蜷縮在破馬車旁悽悽厲厲得喊起了“荀大人”,馬蹄在老婦肘邊停下,馬上的幾位像見到丑角扮醜一樣指著老婦放肆大笑起來。
頭戴斗笠腳蹬馬靴的女冠打馬進杭州城,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她一蹬馬肚,反手抽劍挽了個劍花,劍鋒擦過其中一個平坦白嫩的脖頸,許是被利落制住的人感到刺痛,他扯開公鴨嗓急急嚷道:“本官可是當朝皇后身邊二等近臣,我看誰敢放肆?!”
女冠一雙略狹長的眼睛如深秋的江面,月上中天照入水中霎時寒光四起,似是怒極反笑,血色淺淡的唇翹起一點弧度。
“嗤,沒有根的東西如何做的了皇后面首,貧道今日就替皇后處置你這不入流的下賤東西。”聲音低沉清冷。
她輕挑出言,手下動作未停,反擰宦官一臂,“大人好騎術,貧道著實……”話留了個尾巴,抽劍斬落的手臂被不知道哪裡躥出的黑狗叼走了,公鴨嗓還來不及叫喊出來,疼得抽搐了兩下暈死過去。
“好!”圍觀人群爆出一聲叫好,老婦被年輕人攙扶著站起身,向荀為霜道謝,荀園老管家帶人撥開人堆,顧不得整理儀容便向這位女冠行禮。
“為霜姑娘!您終於回來了!”
這位女冠是離家十年的荀老爺孫女,荀為霜,她一身道袍看不出原本是白還是灰,迎風兩捋碎髮貼到線條利落的下巴上,腰間的酒葫蘆倒是乾淨,見管家要行禮,眉心微簇,忙下馬攙扶,“荀伯,不必行此大禮。”
馬上其餘幾人見同伴暈死過去,互相使眼色,一個身薄肩削的人尚且鎮定,下馬拱手道:“想必這位便是荀家姑娘,咱家是李泉,皇后命我等護送荀大人棺槨歸鄉,路途辛勞,今日遲了片刻,萬望姑娘見諒。”
荀為霜未答話,她沉默凝視那個裝著祖父屍身只能稱作“箱子”的棺木,直至視線模糊變形,垂眸滑落一滴清光,她回頭看向那三個的宦臣,一個腰綴翡翠琉璃佩,一個頭冠宮廷司珍坊孤品墨玉簪,一個腳踏鑲銀坡跟馬靴,方才說話的便是這位。
祖父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入朝為官,做地方父母官為治水患熬瞎了一隻眼睛,幾十年來兢兢業業,待遷至大理寺卿,為人剛正不阿兩袖清風,雖因諫言常被皇帝駁斥,但怎樣也不應以一方朽木放置尊體。
攥緊的拳似是沾上晨露,指節泛著冷白,“見諒?大人怕是不懂我荀家規矩,我祖父清廉鮮奢,從不搜刮民脂民膏,也不阿諛媚上,搖尾討賞”,荀為霜頓了頓,斜眼上下打量了幾下宦官們,待細碎的討論聲從人堆傳出才又道:“荀家五代人,從沒有荀家人寥寥草草地進杭州城,何況是本該衣錦還鄉的祖父,大人,這筆賬,該算在誰頭上?”
賬算誰頭上?李泉冷汗直流,上面撥下來的荀大人遺體安置費用也就五兩銀子,他倒是想撈油水奈何撈不到什麼,當然當著杭州城百姓和荀姑娘的面可不能這麼說,他強裝鎮定,討好笑道:“荀姑娘,荀大人為啟朝百姓竭心盡力,自然該榮歸故里,皇上和皇后娘娘吩咐過下人妥善安置荀大人仙體,想來是下面的人偷工減料,請荀姑娘放心……”
見荀為霜修長的手又摸向劍柄,雙唇緊抿,無甚血色的臉上黑沉微垂的睫毛投下小片陰影,李泉拱手退後一步,話鋒一轉:“我等拜服荀大人德行,願以多年攢下的積蓄為荀大人置辦最好的棺槨!”
荀為霜翻身上馬,示意荀伯和拉棺槨的車伕繼續上路,身下白馬焦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