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也趁機交代,好好道個別。下次再見,就不那麼容易了。”
話像冷水潑在眾人心頭,奉使說完,帶著衙役離開了。
“我這就去找梁縣丞,請他想想辦法。”大郎說著就要往外走。
辜祈年抬了抬手,“別去了,這是朝廷釋出的政令,誰敢在這個時候賣人情。”一面說,一面悽惻地望著蘇月,腦子裡一忽兒蹦出很多念頭,恨不得讓她這就收拾細軟,連夜逃出姑蘇去。
可是轉念一想,辜家全族四十餘口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放走了一個,上面必定會問罪,那麼亂世中好不容易保全的人口,恐怕就要毀於一旦了。內敬坊的名冊上少了一個名字,發配充軍的名單上就得多出幾十個,孰輕孰重,作為家主,不得不仔細掂量。
“蘇月,”老父親語調有些哽咽,“阿爹無能……”
這句話說出口,全家都跟著哭起來。
蘇雲年少冒失,蹦出來逞英雄,“阿姐,我替你去。”
可蘇月卻失笑,“你連琵琶和箜篌都分不清,去了怎麼辦,天天挨捶嗎?名冊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既然點了我的名,當然由我自己去,不用別人替我。”
蘇雪擦著眼淚問:“那阿姐什麼時候能回來?我每日給你打掃屋子,擔保阿姐回家乾乾淨淨的。”
然而這歸期,誰又說得上來呢。
除了不諳世事的蘇雪,大家都心知肚明。蘇月雖難過,但事到臨頭也沒有辦法。她不是那種遇事慌不擇路的人,哭哭啼啼得上路,就此認命也得上路,所以來勸慰父母,“阿爹不用自責,百姓是螻蟻,從來做不了自己的主。其實應選也沒什麼,只要進了梨園,就再也不必擔心權家記仇了,依我說一了百了,也挺好的。”
辜夫人道:“這可比記仇厲害多了,一入內敬坊,哪裡還有出頭之日。”
這是實話,宮人也許還有放歸的一日,內敬坊卻截然相反。樂工是年紀越長,技藝越精湛,除非你老得撥不動弦兒了,到時候給你幾兩銀子,再打發你出去。前朝許多老樂工,離開梨園就活不下去,凍死在道旁,餓死在荒廟的比比皆是,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
總之不敢去想,想多了怕是這刻就要跳井。
蘇月心裡也沒底,但她不能退縮,嘴上還得說得坦然,“各人有各人的機緣,說不定我入了內敬坊,將來能成為伯牙子期那樣千古留名的大家呢。退一萬步,就算老了,被趕出來,我回到姑蘇,不還有家裡人在等著我嗎。到時候給碗飯吃,想必不是難事。”
她越是雲淡風輕,大家心裡越是慘然。
可事已至此,實在是沒有退路了,辜夫人定了定神,轉頭吩咐兩個兒媳:“去收拾包袱吧,多帶兩件禦寒的衣物。還有隨身的細軟也儘量多預備,手裡有錢,心裡才不慌張。”
兒媳們領了命,忙進內院操持去了。
辜夫人又回身支派女使:“把我屋裡那件猞猁猻的斗篷取來。那件最禦寒,尋常我都捨不得穿……”一面捧了捧蘇月的臉頰,忍著淚道,“好孩子,你且去,忍耐上一陣子,容我們再想辦法。”
別看辜夫人平時不怎麼拿主意,但到了緊要關頭,很有當家主母的殺伐決斷。
她這麼一說,倒讓辜祈年回過神來,連聲說對,“彆著急,阿爹一定託人把你接出來,放心吧。”
無論如何,這已經是莫大的寄託了。家裡有人惦念著,即便是在裡面受些苦,也還有指望。
蘇月笑著點點頭,接過了阿嫂遞來的包袱。
奉使接人的馬車,已經停在外面的巷道上了。從各處接出來的女孩子,最後會在城西的閭門上匯合,等到天一亮,就踏上前往上都的漫漫長路。
有別於其他門戶的痛斷肝腸,辜家送別女兒的時候反倒止住了淚,彷彿只是送孩子走親戚一樣,切切地叮囑著:“在外一定要保重,不能莽撞,不能貪涼,記住了嗎?”
蘇月說是,“天寒地凍的,大家都回去吧。”
老父又戀戀不捨凝望再三,“記著阿爹的話,且耐下性子來,總會有骨肉團聚的一天。”
蘇月應了,方才登上馬車。可車窗是釘死的,再想推窗看爹孃,已經不能夠了。
辜家上下站在門前送別,辜夫人等著再看女兒一眼,卻直到馬車駛離,也沒能等到蘇月最後道一聲別,當即便淚如雨下,“她是不是怨怪爹孃沒用,保不住她,不肯再相見了?”
辜祈年嚥下酸楚,強撐著精神道:“不見的好……多看一眼,多一分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