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禮物,涼州城馬家綢緞莊的絲巾,江南貨。水英英嘴上說不稀罕,心裡,卻已在渴望他下次回來的日子。兩人說鬧著往前走了一陣,就見陰森森的溝谷裡,豁然冒出一個小村莊。
接頭地點在姊妹河拐彎的地兒,姊妹河像一條長長的臍帶,聯絡著上下游幾百裡的村莊還有山川。但凡河兩岸的人家,憨實中又透著那麼一股韌性。往前追尋,多少次風暴,都是因這河而起。多少次災難,也是因這河而起。風暴過後,這河又是那麼的平靜,滋潤著兩岸,養育著這一帶的子民。有人說,這河有魂哩,也有人說,這河有冤哩。眼下,這河又在靜靜地等候著,等候著一場全新的、更大的風暴。
河的對岸,有一座小廟,娘娘廟,是人們求神送子的。仇家遠讓水英英候在半山腰處,自個背了褡褳,往溝谷去。水英英到底還是帶著孩子氣,她畢竟才十七,心陰得快也晴得快,剛才還噘著嘴,這陣,卻提了心喊:“小心啊,踩空可不得了。”
仇家遠的影子漸漸被山崖隱去,候在山腰的水英英提心吊膽了一會,忽然就想,這個人,真的會喜歡我,咋就感覺不出那份喜歡呢?
這天的水英英沒等到仇家遠,說好的兩個時辰過去後,山谷裡仍是寂靜一片,聽不到半點聲響,就連鳥兒的鳴叫也好像沒了。水英英好不心急,又等了片刻,不敢再等了,將馬拴在半山腰,自個摸索著往下走。山路相當崎嶇,黑風谷不比大草灘,每走一步都冒著摔下去的危險。水英英沒走幾步,就摔了一跤。甭看她平日氣勢凌人,但那是在自家草灘,一離開青石嶺,她的柔弱立馬顯了出來。她後悔剛才留在了山腰處,沒跟仇家遠一道去。
往下走了一陣,隱隱能看到溝谷了,黑風谷千回萬轉,巍峨險峻,姊妹河湍急而下,浪花飛濺。除了裸露的礁石,還有一棵棵粗大的樹,水英英瞅不見一個人影。她的腳步停下來,目光有些茫然。家遠哥會不會撇下她,一個人跑了?這個想法一出,她的身子立刻被激怒了。一定是這樣,怪不得他問死也不肯說出真相,怪不得一路上他一句知心話也不說,原來……一定是他跟西安城的女學生說好了,騙了她的錢遠走高飛。好啊,仇家遠,仇拉毛,你竟敢欺負我!
水英英恨恨掉轉身,一邊罵著仇家遠的綽號,一邊氣急敗壞往回走。這時候她已認定,仇家遠是耍了她,這個大壞蛋,奸商家的,他耍了她!
日頭西斜的時候,水英英牽馬站在了大嗓門家院門前。山路真是難走,水英英小心了再小心,下山時還是重重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些惡毒,水英英臉被劃破了,開了幾道口子,血這陣還在流。衣裳也劃開幾道口,黑風谷的荊棘遠比青風峽密,而且草叢裡長滿刺,水英英算是領教了黑風谷的兇險。她正欲喊門,就聽裡面爆發出一片惡罵:“狗孃養的,不長眼睛的,誰把我曬的蔥花打翻了!”
罵聲是一女人發出的,嗓門真是大。水英英也像是讓罵聲嚇著了,傻在院門前,不知該不該喊門。女人緊跟著發出第二聲:“天爺,我把你個死著剩下的,竟敢偷吃我的雞蛋,看我不打死你!”院裡緊跟著響出一片狼嗥。捱打的好像是一男孩子,嘶喊聲叫得極為誇張。水英英聽到一半,忍不住撲哧笑了,這家人真是有意思,聽聲音就像是在殺仗。她沒敲門,徑直推門進去,就看見一女人騎在一小男童身上,正在發了狠地掐他的屁股,一隻手裡,竟還拿著一隻布鞋底,一定是剛才在納鞋底。小男童也夠怪,身子被娘騎著,嘴裡發出死一般的喊,兩隻手卻死死抱著一隻山雀,生怕不小心山雀飛走了。娘倆身邊,一個更小的女娃爬在地上,兩手抓泥,往嘴裡填。
涼州往事 第四節(5)
水英英正想發出聲音,告訴當孃的女兒吃泥了,就聽房上響出一聲:“大嗓門,來人了,還騎著馬。”
抬頭望去,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站房上,兩手卷成個望遠鏡,正調皮地看著她。水英英笑笑,房頂上的男孩長得極為俊氣,兩手取下來後,一張清新悅目的臉便出現。水英英哦了一聲,她還從沒見過這麼清亮透明的男孩兒。當下,心裡湧上一份喜歡,衝他說:“我能進來不?”
房頂上的男孩清脆地笑了兩聲,衝騎在弟弟身上的娘喊:“大嗓門,來人了。”說完,沖水英英一笑,又捲起手,看遠處去了。
叫大嗓門的女人這才住手,起身迎住水英英,滿臉困惑地問:“哪達來的,我咋沒見過你?”
水英英捋捋頭髮,道:“我是青風峽那邊來的。”
“青風峽?”顯然,叫大嗓門的女人並沒去過青風峽,興許她還不知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