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比一天猛。
午後的斜陽灑滿院落的時候,拾糧聽見馬廄裡一陣響,心想定是三小姐回來了。拾糧捱打那天,三小姐水英英去了東溝,是大姐帶信讓她去的。果然,後院裡響起山風的響鼻,那響鼻打得很親切。這院裡有二十幾匹馬,拾糧不用眼,拿耳一聽,就能準確地聽出是哪匹。尤其是山風和二爺的坐騎烈鷹,那聲音真是特別,拾糧喜歡這兩匹馬,它們真是好馬。
等馬廄裡的聲音消失後,拾糧原又閉上了眼,眼睛剛閉上,狗狗的腳步聲就到了。狗狗端一碗蘿蔔拌麵湯,要他吃。拾糧搖搖頭,說吃不下。“吃不下也得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狗狗的嘴巴子挺利索,這些天,多虧了她照顧拾糧。
“你哪兒學來的這些?”拾糧覺得狗狗有意思,這個比妹妹拾草小不了多少的丫頭,不但嘴巴子會說,人也挺機靈,心眼兒尤其好。拾糧長這麼大,除過妹妹拾草,再沒誰喚過他哥。現在,狗狗左一聲哥,右一聲哥,喚得他心裡真舒服。一聽到這聲哥,身子的疼痛當下就少了許多。
“拾糧哥,吃吧,這拌湯,是我偷偷拌的,二爺不知道。”
拾糧不敢再推了,掙扎著接過碗,大口吞嚥起來。院裡是不許偷著做飯的,要是發現,定會打個半死,怪不得狗狗邊勸他邊朝院裡巴望哩。剛吞了幾口,碗裡突然冒出一個雞蛋,一個嫩生生的荷包蛋!
拾糧駭了一跳,緊跟著,心被某種東西汪洋住了。
吃完,狗狗並不急著去洗碗,消滅證據。怪怪地站在拾糧面前,一雙眼睛撲閃撲閃,半天,悄聲說:“拾糧哥,知道不,二爺屋裡丟了啥東西?”
拾糧大瞪著雙眼,到現在也沒誰跟他說到底丟了啥。
“我告訴你,千萬甭跟別人說。”狗狗快快掃了後院一眼,湊近他耳朵說:“一雙繡花鞋。”
“啥?!”
拾糧還在犯愣,水英英的聲音就到了:“憑啥要栽贓給人家,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是牲口啊?”
拾糧趕忙掙彈著挪動了下身子,三小姐水英英的腳步已到了跟前,看見拾糧的窩囊樣子,水英英恨恨道:“你沒張嘴啊,沒有偷憑啥要捱打?”
拾糧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水英英一把掀起他的衣服,拾糧身上紅一塊青一塊的傷就讓她看到了。
“拴五子,拴五子!”水英英的聲音響徹在後院裡,喊了半天,才記起,拴五子在地裡。恨恨嘆了一聲,又問拾糧:“疼不?”
拾糧硬撐著說:“不疼。”
“疼你也不敢說,沒出息的,你就不能厲害點啊!”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扔給拾糧。拾糧一看,是一沓子膏藥貼。水二爺和英英都騎馬,家裡常備這個,這東西金貴著哩,冷中醫那兒都沒有,是水二爺從涼州城買的。拾糧怕人看見,慌忙就將它藏了。
水英英的聲音已響在廚房那邊:“狗狗,狗狗,死哪去了?”
狗狗可能正在消滅罪證,剛才她也就走得快,再慢半步,就讓三小姐撞上了,撞上不要緊,要是讓三小姐聞見雞蛋味,那可不得了。拾糧正在替狗狗擔心,就聽三小姐說:“這兩天你好生伺候來路家的,傳我的話,每天加兩個雞蛋,另加半碗白米湯。”
拾糧愕在了草棚裡,他怎麼也沒想到,水家三小姐會下這樣的指示。
這天后晌,院裡又發生了另一件事,水英英把拴五子捆起來打了。理由是,水英英指派拴五子給山風梳毛,山風不讓梳,拴五子瞅瞅四下無人,就對山風下狠手,結果剛打了一下,水英英就出現了。
涼州往事 第二十一節(1)
水家大院裡裡外外被採割的草藥曬滿的時候,大梅和二梅擠在同一天來到了青石嶺。水二爺正在後院裡喝罵新來的幫工,讓他們腳下小心點,別把藥踩壞了。二梅在身後怯怯叫了一聲:“爹。”
水二爺轉過身,目光愕了幾愕,忽然道:“我不是你爹。”
二梅瘦了,黑了,水嫩的面板變得粗糙,臉上鬆垮垮的,甚至都有了皺紋。看得出,這段日子,她有多熬煎。這煎熬都是因為仇家在涼州城的生意,水二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對涼州城仇家仁字號起了貪念的,是一個叫馮傳五的人,此人勢力大得很,他已先後霸了涼州城孫、李兩家大戶不少生意,都是以前方戰事的名義。如果不是縣長孔傑璽等人從中周旋,怕是仇家仁字號,已經到了他手裡。就這,聽說仇家也花了不少銀子,只是,在青石嶺負責種藥的副官仇家遠,並不知道這些,二梅兩口子跟公公一起,把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