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塌哩。上回,我去取吃的,村裡都傳神了,說王母娘娘來了一封信,說是天要塌了。” “屁。天是一團氣,咋塌?丫頭給我一封信,叫我寫二十封,不寫,大禍要臨頭了。呸!老子一把撕了。老子不信!看那大禍咋個臨頭?”紅臉說。他喜歡犟嘴,一犟嘴,就情緒激動,臉漲得通紅,故名紅臉。 炭毛子說:“啥事兒都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有些禍,你著上才知道。”紅臉道:“哼,該死的娃娃×朝天,命是天定的,不信撕封信,就把天定的命變了。”炭毛子笑道:“也有死於非命的呢。” 牧人有兩大陣營,以邊灣溝為界,紅臉是溝南的頭兒,炭毛子是溝北的頭兒,倆人都好事,都喜歡搗弄是非,時不時要攪出些事兒來。要是在人裡攪不出事兒,也要各選兩個“騷胡”來鬥鬥。方才“騷胡”間的大戰就是紅臉挑起的。戰事一息,紅臉就撿了石投那老鼠了。 怪的是,誰都知道紅臉和炭毛子有搗弄是非的嗜好——不是毛病,沒他們,沙窩就寂寞了——但他們卻有很好的“格”。這“格”,相當於“身價”,但又比“身價”複雜,是“身價”、“面子”、“身份”、“位置”、“威信”等許多詞的綜合體。人一辦了不符合身份的事,就“失格”了。 紅臉的“格”是牧人中最好的。除了他伶牙俐齒,愛犟嘴紅臉,誰都從心裡怯堂,不敢擋其鋒外,還因他當過生產隊隊長——這幾乎等於退休幹部了——更因為,他會一手絕技:打拋溜子。 這拋溜子,用兩根等同於身高的繩子,一根環狀,套腕上,另一根捏在手中,能隨時抓放。兩繩中間相接處,放塊皮子,用來裝石頭。腕為圓心,繩為半徑,一掄,石頭劃弧,風聲嗚嗚,越劃越快,快到極致,繩一鬆,石頭就炮彈似飛出,將那不安分的牲畜趕了來,將那賊溜溜的野獸趕了去。 牧人多會使拋溜子。這比火槍方便,撿個石頭,嗚嗚掄出,便是武器,又不用花錢。但尋常牧人的拋溜子,只能摔個大致範圍,紅臉卻“神”了:他驚牲口,只打角,叫它左來,打右角;叫它右去,打左角;打野獸則打眼睛。那石子,活似長了眼睛,劃個百十步的弧後,就落到紅臉嘴裡喊出的位置上了,錯不過五寸。 這一手,叫紅臉在牧人中升了“格”。 孟八爺有意把話題往自己想說的方面引:“那黑風呀,黃風呀,老鼠呀,蟲子呀,聽說與人有關哩。”紅臉問:“與人有關?是人放的?” “雖不是人放的,也差不多。聽林業上的說,打狐子,也是個原因。狐子吃老鼠,亂打狐子,老鼠就成精了,鋪天蓋地,到處打洞,草皮啥的,都叫破壞了。一颳風,滿天沙子,那沙山,就會慢慢移來,把人攆得沒處蹲了。北沙窩裡,早些年還有人。現在,連鬼都沒法兒住了。” 駝子笑道:“這麼說,你也是壞人了?你打的狐子,至少上千了。光我從你手上,就買了不下八百張狐皮。”孟八爺道:“所以,才金盆洗手哩。” “我正納悶哩。”駝子笑道,“我說那孟八,打個狐子,跟褲襠裡摸老×一樣便利,咋放著票子不要,洗手不幹哩?”孟八爺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國家不禁,自有它不禁的道理,打兩個貼貼家用,也沒啥。國家禁了,也有它禁的道理,再打,就成罪犯了。你駝子可要小心,販狐皮犯法哩。” “是嗎?”駝子笑道,“我正想嚐嚐監獄的滋味哩。” 孟八爺道:“駝子,有些事能戲耍,有些事耍不得,不提這法那法,單說良心。你想,你也打,我也打,到後來,真應了王母娘娘的信哩。我們土湧到脖子裡了,可子孫還要活哩。胡幹下去,真斷子絕孫焦尾巴哩。”駝子初時還笑,但聽到“斷子絕孫焦尾巴”,笑沒了。 孟八爺又說:“這理兒,我也才明白。這些年,我老納悶,以前,大沙河那麼多水,柳棟呀,蘆葦呀,樹呀,裡頭啥沒有?狼了,狐子了,野兔了……真正一個森林王國。現在,除了耐旱的沙娃娃外,至多有幾隻獾豬娃兒。那水,連飲貓兒的也沒了。再胡整,真沒活的路數了。” “乖乖,我說呢……”黃二道,“前幾天,那幾個山裡人打了好些狐子。” 孟八爺想說啥,卻又咽下了。忽地,他大聲說:“老子豁出去了!以後,哪個畜牲,再打狐子,就當掘老子的祖墳,我跟他沒個完。”他很想說出自己進沙窩的原由,又怕打草驚蛇,好容易才嚥進肚裡。 駝子道:“照你說來,那狐皮,我收不得了。不過,我不收,別人也會收。別人收叫別人收去。孟八,你可給老子上了一課。只是,你再少說那斷子絕孫焦尾巴的話。你明明知道,老子沒養下吊把兒的。” 孟八爺呵呵笑了:“那有啥?你那丫頭,花兒似的,不比娃子差。” “丫頭?不中。”駝子道,“人說養兒防老,沒說養丫頭防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