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見問,停悲答道:“小子姓韓,名懷珍,滁州全椒人氏。
父為此間縣尉,宋亡殉難任所,旅櫬未歸。今始間關至此,覓取親骸,無如兵火之後,無可尋訪,遍叩居人,皆言不知,因此悲傷。不意驚動老丈,荷蒙垂詢,敢不直陳?“朱叟道:”滁州至此,千里迢迢,你雛年弱質,不憚險阻艱難覓取父骨,可謂至孝。孝順之人,天必垂憐。你父遺骨,當可覓得,且勿悲傷。暫至我處,慢慢尋訪便了。“韓懷珍一聞言,連連道謝,又向陶翁、徐翁等互通姓名,同至村中。朱叟對眾言道:”韓氏子煢煢孺子,間關跋涉,尋親骸骨,其志可嘉!其孝可敬!
我等當為之設法尋訪,以慰孝思。“眾皆稱然。陶翁問懷珍道:”令先尊臨歿年月,以及葬於何處,你應略有所知。“懷珍答道:”先父孑身赴任,未攜家屬,後因兵火連年,道途阻梗,音信不通。先父殉國,亦系得之傳聞,安能知其葬處?“眾人聞言,皆現難色道:”既五年月,又無葬處,此事如何措手?“朱叟道:”且為詳細訪問,倘有知者,便可請其指點了。“
遂偕懷珍同至近城詢訪,凡古寺廢院,停棺之處,物色殆遍,所停棺木,悉有主者。又至叢葬之地,探墳問冢,撫碣摩碑,搜剔備至,亦皆非是。眾都絕望,懷珍號泣而行。
是日夜間,懷珍忽得一夢,夢見己身臥於雪地,雪月交輝。
忽又行抵河畔,宿草離離,境絕幽寂,遇一老人,口中誦道:“官告終養,身無寸絲,人慾請賓,口不能言。”懷珍問其所言何意,老人不答,忽驚而寤。次日以夢境告於眾人,各為參詳。眾人議論不一,有謂吉者,有謂不吉者,紛紛聚訟,莫衷一是。中有羅翁,忽然省悟道:“終無絲,冬也。請不言,青也。合之為‘冬青’二字,意者韓縣尉之骸骨,莫非在冬青樹下麼?”朱叟亦恍然大悟道:“懷珍夢身臥雪地,雪月交輝者,亦冬也。繼至河畔而見草者,古詩‘青青河畔草’,亦有青字寓於其中。冬青樹下,必有所獲,我們何不前往訪之?”懷珍遂與眾人隨處尋覓,遍歷遠近,並不見有冬青樹。後至西山最幽絕處,見有冬青數株,諦視之,下有桐棺一具,業已朽敗,槨上泥汙堆積,並無封志,白骨已露於外。懷珍未知果為父骸與否,方欲刺臂滴血,忽見骨旁有玉玦一枚,不禁大泣道:“此真我父遺骸了!”朱叟忙問其故,懷珍指著玉玦言道:“家中老母亦藏有玉玦一枚,常言此玦本屬雌雄成對,雄藏母所,雌在父所,今既有玉玦,必為我父無疑。但處事不可不慎,仍當瀝血以驗直偽。”遂帶淚刺臂,以血滴之,沁入骨內,滴滴不溢,乃撫棺大痛。將骨殖第其甲乙,以次包裹,揹負而回。
村中人見懷珍覓得父骨,莫不嗟嘆,謂系純孝所致,爭先延請懷珍,殺雞為黍,烹羊炰羔,為之稱慶。並延朱叟作陪,連飲三日。忽聞道路傳言,朝廷遣使伐陵,取骨搜寶,使臣已至臨安,會合了行省平章,不日即抵會稽。眾人聞言,莫不驚訝道:“自古以來,未聞有伐陵天子,恐是道路訛傳,不可源信。”不料愈傳愈真,會稽官吏且預備欽使行轅,其事必非虛懸。眾人盡皆憤憤地說道:“奪其國,更伐其陵,也未免太不仁了。”
朱叟更悲惋泣下道:“巍巍至尊,沒後至不能保其朽骨,宋朝諸帝,真是不幸了!”有少年姓唐,名珏,字玉潸,生性豪爽,見義勇為,奮臂大呼道:“我等逐日遊於獅山屓湖之間,目觸殯宮,時懷水土之恩,如今遭此大變,理宜瓣香杯血,向陵前致奠,以表寸心。”眾人皆以為然,惟朱叟沉吟不語,若有所思。陶翁向他說道:“叟平日以忠義自許,此時遭遇大變,因何反無表示?”朱叟搖頭道:“徒往一奠,陵骨仍不可保,必須籌一長策,保全諸帝之骨,不為傷殘,方可略盡我等之心。”唐珏又大呼道:“老丈如有妙策,可以保全陵骨,小於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眾人亦拱手道:“不特唐義士一人願為盡力,我等亦當聽命於叟,竭盡棉薄,以保陵骨。”朱叟道:“此時別無他法,惟有取它骨以易諸帝之骨,藏之它所。但頃刻之間,安有如許骨殖,可以遍易諸陵呢?”唐珏向懷珍道:“事已急迫,請先以今先尊之骨,易取一陵,其餘骨設他法。”
懷珍聞言,涕泣不答。朱叟道:“此計甚善。韓縣尉以臣代君,朽骨猶存忠義;不意千里尋親,不得老父之骨,反得君皇之骨,忠孝兩全,可以名傳千古了。”懷珍方才點頭應允。眾皆大喜,急往易骨。
行抵水澳,忽江邊一乞丐,揹負竹筐,手持竹夾,長歌而來。眾人見他形狀奇異,細聽其歌道:滄桑變易兮陵谷遷,移珠宮壤土兮衰草迷離。高孝兩朝兮惠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