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要出門,自然不能像普通家宅裡的婦人,手往衣襬上一擦,邁腿就走。
她得整理整理,甚至戴個冪籬。
就在這個精巧的空隙,她悄悄交代了石頭幾句話。
石頭福至心靈,辦得超出預期。
當馬知縣帶著大隊人馬在前,護衛將孫家老夫人和孫霄睿也隔絕在世子妃身邊時,石頭遙遙綴在後頭。
圍觀百姓悻悻將回之時,石頭趁機衝他們喊:“大家快去看啊!世子妃要去瞧貞節牌坊嘍!”
從眾是百姓一大特色,有人喊,就有人起意,一人奔,便有百人隨。
不一會兒,這條訊息就傳得到處都是,整個縣成了十室九空之狀。
***
貞節牌坊並非正對孫家老宅,而是在他們家宅院的北方,縣城界的位置。
往外是一條泥濘路,向內直通縣衙那條主道,周圍略顯寬闊。
千餘縣城中人加上週邊聞訊而來的人,擠擠攘攘圍在周遭,站都站不下了還不肯走,有些乾脆爬到附近的小山坡上。
人人翹首觀望,都想瞧瞧世子妃的容顏。
可世子妃戴著冪籬,定立在金山石牌坊前,半晌一動不動。
***
方知雨仰著頭,心情沉重。
此牌坊只有兩丈高,三丈寬,四柱重簷,共有四層橫匾,“聖恩”字樣在最頂端,下是“福祿壽”紋樣和三位貞節婦女的彰名。
“旌表孫門
孫佳仁之妻
孫海柱之妻衛氏
孫德正之妻慕容氏
天褒節孝”
真是唏噓啊!明明為三個女子立的貞節牌坊,後世卻連他們是誰都不知曉。
最早的那位,甚至連姓都沒流傳下來。
悲哀、可憐……
但孫家嫡系旁支近千人,卻願意守著這牌坊,甚至不惜逼迫秋嬋去死……
為的是牌坊?
為的是這個名聲給他們帶來的好處!
畢竟,一個孫家人外出辦事,提一嘴“上善孫家”,聽聞過皇帝聖令的人,就會禮讓三分,忌諱三分。
可他們用的是女子名節,滿足的是自己私心!
方知雨越想越氣,越氣越定立不住,腳尖又忍不住磨起來。
杏兒與龔嬤嬤對視一眼,都知道該行動了。
龔嬤嬤畢竟年長,更能鎮得住人,便讓護衛安置了馬凳,踩上去高聲問道:“牛家……是哪一處宅子?”
馬知縣剛想開口,圍觀的百姓便指了方向,甚至有人不指房屋,轉而指著人群后頭的幾個人。
方知雨聽見動靜回眸,恰好瞧見牛家四人往這邊張望,頓時啞然。
一家四口,都是個子矮小,卻很壯實的模樣。
牛家家主生得憨厚,他的妻子海氏目露呆光。
牛家大郎長著個大方臉,頭頂雞窩發,牛家二郎生著個酒糟鼻,一邊回望各處目光,一邊用黑黢黢的手搓鼻頭。
雖然牛家的兩個兒郎心善,肯幫秋嬋出逃,可他們長得也太……那些傳謠的心存不軌,可那些聽信謠言的是不是腦子有包?
——什麼樣的女子願意不顧一切揹負罵名,跟這樣長相平庸、渾身髒兮兮,又娶不起媳婦的人私奔?
倒不是瞧不起牛家人,只是不能理解那些聽信謠言者的心。
方知雨嘆了口氣,對杏兒道:“讓他們過來吧。”
護衛撥開人眾,將牛家四人請到牌坊下頭。
尚未問話,孫霄睿在旁冷哼一聲:“秋嬋不在,牛家兄弟肯定不會認。”
“我倒是想讓秋嬋也來……”方知雨道:“但她如今還躺著,生死難料。”
孫霄睿道:“說不定是她私奔不成,失了活下去的心思。”
牛家兩個兒郎露出憤慨之意,卻因為過於老實,沒有反嗆。
“說不定?”方知雨見狀,笑了笑:“我記性一向不太好,適才孫姑娘還說了句‘也許兩個都是’……所指何事?”
孫霄睿皺眉,擔心自己落入圈套,可左想右想,人言可畏,言之也不過是牛家丟臉。
於是道:“我說的是:也許牛家二兄弟,都與秋嬋有染!”
這一回,連海氏都起了怒意,卻依舊只停留在面上,未有任何舉動。
看來,牛家四口不善與人爭鬥,靠他們將事態擴大,已是不可能。
方知雨露出一副瞭然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