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直不知曉。”
面對這句話,朱氏有些意外,但也不意外,意外於裴淑英會來到東山寺找到自己,但並不意外於裴淑英說她之前並不知道李德武在嶺南已經娶妻生子。
其實朱氏並不恨裴淑英,這個女人沒有哪裡值得自己唾棄,難道苦等被流放的夫君是錯的嗎?
當然不是,裴淑英的守節並不是後世明清時候的貞節牌坊,即使在李善這種穿越者看來,也值得尊重,錯的當然只有李德武。
周圍並沒有什麼人,除了兩個婦人之外,只有陪著婆婆來東山寺上香的崔十一娘。
朱氏打量著這位裴家娘子,這是她們第一次相見,雖眉目清秀,但面帶愁容,眉頭不自覺的鎖起,於是她簡單幹脆的說出第一句話,“你怕了。”
短暫的沉默後,裴淑英苦笑著點頭,“是的,怕了。”
如何不怕呢?
自從父親接過李德武拋妻棄子這件事後,一次又一次的與那位青年明槍暗箭,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越爬越高。
父親今年已經八十歲了,為了子嗣不得不投入東宮門下,最近一段時日更顯衰老。
最讓裴淑英恐懼的是,在去年八月之後李淵從仁智宮回長安後,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秦王重新站穩了腳跟,而陛下已經開始厭棄太子,朝中的風向也對東宮頗為不利……畢竟當日被困在天台山的可不僅僅只有李淵、李世民,還有那麼多的世家子弟啊。
在這種情況下,裴淑英發現父親反而與東宮的聯絡更多更緊密了,這如何不讓裴淑英恐懼呢?
為了自己,父親不得不在晚年還要拼命掙扎,以至於現在的不死不休之局,一旦東宮敗北,父親、自己、以及兩個侄兒、一個侄女,甚至整個聞喜裴氏西眷房……
不得不承認,李善一次又一次在逆勢中取勝,絕境翻盤的履歷,是最讓裴淑英恐懼的……其實李善自己沒有什麼把握,反而是裴淑英對他充滿了信心,並不看好裴世矩。
朱氏輕聲道:“你欲如何?”
還沒等裴淑英答話,朱氏身側的崔十一娘突然開口,“李郎曾提及,華亭之事,非他所謀,你信?”
裴淑英有些意外於崔十一娘居然知曉內情,但頓了頓就說道:“信,因為勝負未分,此時舉刀,於大局無益,且會激怒父親,魏王雖然去歲才加冠,但智謀過人,當不會不智於此。”
裴淑英說得是真心話,雖然兄長的死多多少少肯定與李善有關,但如果非要掰扯,更多是與李德武有關……總而言之一句話,不管是在哪一方,錯的都是李德武。
“你信,裴相會信嗎?”崔十一娘用力握著朱氏的胳膊,“如果他信,就不會依舊依附東宮。”
裴淑英打量著崔十一娘,她才發現自己低估了這位新婦在李家的地位,“若在下勸父親致仕歸鄉,魏王殿下可能收手,不趕盡殺絕?”
朱氏乾脆閉上嘴巴,伸手拍了拍崔十一娘握著自己胳膊的手,不過心裡有些許複雜,自己與兒子相依為命多年,很多秘情兒子不肯與自己說,但並沒有瞞著妻子。
崔十一娘輕輕笑了笑,“只怕裴娘子此來,裴相是不知情的。”
裴淑英的沉默證明了崔十一孃的猜測是正確的。
“涉及一家一族,更關乎國家社稷,如何能以婦人之言決之?”崔十一娘毫不客氣的說:“還請裴娘子告知裴相,再行商討。”
裴淑英失望的離開了東山寺,回程的路上,這位婦人在馬車上淚光盈盈,幾乎控制不住情緒,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將來誰勝誰負,自己終究是個失敗者。
一旦內情被掀開大白於天下,自己更可能被史書記上一筆,成為被後人所憐惜的失敗者。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回到後院,看見在屋內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父親,裴淑英再也忍不住,終於淚如雨下。
還記得武德四年破鏡重圓之時,父親頭上雖有銀絲,但精神抖擻,中氣十足,而如今白髮蒼蒼,臉上滿是溝壑,已經是垂垂老矣,散發著暮年老朽之味。
聽女兒哽咽著說完東山寺與朱氏、崔十一孃的談話後,裴世矩苦笑一聲,“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父親你也說過,兄長……”裴淑英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龐,“李懷仁其人工於心計,頗有謀略,不會是他動手的。”
裴世矩搖搖頭,“難道不是為父晚年喪子嗎?”
“而且還是獨子。”
“難道這筆賬只算到李德武頭上就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