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凌敬和馬週三人圍桌而坐,面色凝重,類似的場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出現過了……上一次還是李善從平陽公主府脫身的當晚。
李善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一道來,最先開口的是馬周。
“縱然河東裴氏如今一門雙相,但也不可能公然如何。”馬周輕聲道:“一來,裴世矩其人,頗好臉面,傳聞愛女心切,當不會使此事外洩,二來如今懷仁可不是無足輕重的小卒子。”
這方面李善早就有所考慮,點頭道:“就算聖人真的將某送入六部任職,不求無功,只求無過……”
“畢竟爵封縣公……”馬周喃喃道:“他裴世矩也不過爵封縣公罷了。”
李善搖搖頭,“裴世矩、裴寂不能如何……至少不能直接對某如何……”
一旁的凌敬微微點頭,他知道李善的意思,關鍵是此事一旦外洩……李淵、李建成、李世民等人的態度變化。
一個是如今有點分量,立下戰功,詩名傳世,但終究沒有正式入仕的少年郎,而另一方卻是河東望族。
裴氏在隋唐之際的勢力相當的龐大,人脈也相當的廣博……不說東宮,即使是天策府內,也有不少姻親。
馬周琢磨了下,“裴懷節入天策府,秦王殿下可有示下?”
李善面無表情,這也是他如今煩憂的一個關鍵……事實證明了,河東裴氏有意示好,李世民是不會回絕的,這說明了李世民的態度。
從某種角度來說,李善能理解李世民的選擇,但從自身的立場來說……就有點難以承受了。
李善忍不住起身踱了幾步,推開窗戶,夜風呼嘯而過,吹得窗戶啪啪作響。
“如今想歸去……也不可能了。”李善苦笑道:“聖人之命,不是那麼容易推卻的。”
“太子一力招攬,秦王冷眼旁觀……”
“一旦事洩……”
長時間沉默後,凌敬輕聲道:“房玄齡看得出來,他人也未必不能。”
馬周這時候才聽出點味道,不由長長嘆息……面前這位少年在這一兩年內闖出偌大名聲,折騰出那麼多事,看似扶搖直上九萬里,實則如雨中浮萍。
最開始,李善面對的只是河東裴氏。
但在山東戰事、科舉揚名、力救平陽公主得聖人青睞之後,李善面對的是將他漸漸吞噬的奪嫡之爭。
一旦此事被人捅出來,李淵可能會疏遠,太子、秦王都可能會因為河東裴氏或打壓,或驅逐……
“早知如此,理應入平陽公主麾下為長史!”馬周嘖嘖兩聲。
這是房玄齡的建議,也是李善在一整日考慮之後發現的最後退路……如果縮著腦袋躲在平陽公主身後,甚至將所有事和盤托出。
但隨即馬周又搖頭道:“即使為平陽公主府長史,他日仕途也必當坎坷……”
李善嗤笑一聲,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考慮仕途作甚?!
而一直盯著桌面的凌敬突然想起了什麼,緩緩轉身,直視李善,“青雲直上,位列朝堂。”
“或雪恨河東裴氏,甚至為母分憂?”
“或富甲天下,逍遙自樂?”
“再或輔佐秦王,開創盛世?”
凌敬眯著眼低聲問:“懷仁,你到底想要什麼?”
李善怔怔的看著這老頭,無數念頭在腦海中飛速的閃過,一時間竟有些啞巴了,“某……某……”
“遍觀懷仁抵長安後兩載所做所言,艱難坎坷間奮勇前行,看似振奮,實則摸黑。”凌敬的聲音有些嘶啞,“懷仁,你到底要什麼?”
馬周在短時間的愕然之後,深深的盯著李善,的確如此。
如今的馬周在山東一行之後已經是自己人了,因為在這兒的時日更長,所以知道的內幕比凌敬更多,他也有同樣的感觸。
選擇科舉,是為了避開河東裴氏。
與秦王府子弟結交,是因為長樂坡毆鬥。
隨軍征戰河北山東,是因為李乾佑、李德武先後的手段。
絕境之中力挽狂瀾,是因為被劉黑闥逼到了死角。
以詩才揚名,是因為李德武將其他的路都堵死了。
診治平陽公主,是因為太子舉薦,聖人親臨,李善沒有拒絕的可能。
一次又一次,李善看似扶搖直上,看似分量一日重過一日,但都是被推著往前走的,他本身並沒有明確的方向。
李善低著頭站在那一動不動,長時間的沉默中,他也在反思自己這兩年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