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還沒說完,眼淚就已經在鄒昀的眼睛裡打轉了,他抿著嘴,強忍著生怕它掉下來,可是半句話也說不出,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向遠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你就這點出息?那我也不跟你耗時間了,要去要留你自己想清楚,最好跟著你那瘸子爸,一輩子像他一樣窩囊。”
她還來不及走,袖子就被鄒昀拖住了。他又急又慌,也顧不上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死死抱著向遠的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門被推開了,葉騫澤顯然是聽到哭聲放心不下,看到這一幕,又退了出去。
鄒昀的眼淚弄溼了向遠的衣袖。她既好氣又好笑地坐在床沿,也不勸他,任他哭得徹底。他抽泣著,語不成聲地說:“向遠姐……你也不留住我嗎?”
“我留你幹什麼?你動不動就哭,那麼沒用,又不能拿你去賣。”她見鄒昀淚流得更兇了,嘆了口氣說,“你怎麼那麼傻?就算你不走了,難道我會一輩子留在這裡?”
“你要去哪裡?”
向遠避開鄒昀那雙流淚的稍顯秀氣的眼睛,半開玩笑道:“以後會去哪裡,誰知道……說不定,沒過多久就會在城裡遇到你了。到時候你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了,要是還記得我的話,還有你幫忙的時候呢。”
“真的嗎?向遠姐,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嗎?
真的嗎……向遠像聽不到男孩的聲聲追問。以後會怎麼樣不是她能夠掌握的,自己都未知的事情,她如何能許諾?
鄒昀走的那天,車子開出了村口,天都沒有大亮。向遠在家門口看到了車輪遠遠揚起的塵埃。前一天晚上,她已經跟葉騫澤說過,她不喜歡那種場面,送行的時候就不去了。葉騫澤當時就說:“向遠,信我就不再寫了,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她只是笑,這一刻目送那些塵埃越來越淡,仍然是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廚房裡有了動靜,向遙這天也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樣吃早餐的時候,向遠詫異地問:“好端端的,你眼睛為什麼這麼紅?”
向遙低頭喝粥,過了很久才說:“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生活並不會因為某些人的離開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向遠還是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縣城的學校離村裡並不近,她通常週末才會回來一次。高三越接近尾聲,課程安排就越緊張,饒是在學習方面並不吃力的向遠也要打起更多的精神,來應付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考試。
班上像她這樣的農村女孩,已經有不少人打算在會考結束後收拾行囊,直接投入南下打工的熱潮。向遠也為這件事反覆考慮了很久:她和向遙這樣的孤女,平時自己找點活計,鄉政府再補貼一些,餬口暫時是沒有問題的,但要是她考上了大學就完全不一樣了,擺在面前再明顯不過的一個事實就是——她沒有錢,她不是萬能的。儘管比大多數人要精明能幹,然而現在的她仍然只是個家在農村的在校女孩,她可以憑自己的努力讓兩姐妹不用為吃飯發愁,但卻繳不起猶如天價的大學學費。她不止一次想過,領到高中畢業證就去打工,過了幾年,未必不能混出個人樣,可考上一個好大學,以此來改變命運的方式無疑對她更具誘惑性。她的成績一直都很不錯,如果不是太多事讓她分心,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第七章 誰都沒有選擇(3)
這些心思向遠只能自己暗暗思量,她從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當然,這更多也是因為她習慣了凡事自己解決。她能指望誰?向遙?想到這裡,自己都搖頭笑了。
她們姐妹倆基本上每週只有兩天在家裡碰面。那天,向遠踩著凳子去換堂屋的燈泡,椅子疊得太高,她囑咐向遙在下面扶著點。向遙伸手去拿她換下來的燈泡時,失神落魄,手忙腳亂的,不但沒接著燈泡,還讓它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在挽救燈泡的過程中,向遙一不小心將凳子上的向遠撞了下來,要不是向遠反應快,摔得傷筋動骨也不是沒有可能。
向遠搖搖晃晃,一落地就發了火,劈頭蓋臉地對向遙說:“你夢遊還是怎麼的?到底有什麼事是你可以做得好的?”
向遙沒有頂撞她,急急忙忙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向遠看著這個妹妹瘦巴巴的脊背,滿腔的怒意忽然就變成了無奈,這無奈讓她不想發作,也懶得發作。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瞭解向遙,雖然她們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血肉至親,可是相連的血脈並不能讓她們的心離得更近一些。她怎麼也搞不明白,向遙也是馬上要上中學的人了,為什麼半點長進都沒有,這段時間以來,更是悵然若失的,好像丟了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