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節沒答應,只是繼續快步照著原路返回。
楊恆晨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推門進屋。
只見一青年板正地坐在木桌前,儘管此刻已是夜半時分,火光照耀的面容卻絲毫不見倦意。
不見青年回頭,卻已開口:“楊叔,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挑程伯毛病?”
“不二,我和他都是勞碌命,這半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習慣了。您不一樣。”
“我李不二也一樣,不就是姓李嗎?從十三歲開始,我跟著父親在這裡教了這麼多年書,來來往往這麼多人,比來比去也沒比出我有何不同。”
青年放下筆,轉頭放眼窗外星夜銀河:“今日來,該是陛下有旨,楊叔你就直說吧。”
“陛下未曾下旨,只傳口諭:‘鳳鳴久矣,當歸朝。’”
“既未明旨下令,我就當沒聽見。今年新一屆學子方才入學,我現在回去算幾個意思?這白鹿學監沒了祭酒還叫那些學子學些什麼?”
李不二很清楚自己這大爺是什麼心思。
太子和信王這些年的黨爭愈演愈烈,眼看著自己一把年紀快壓不住倆兒子了,柴老王爺只是個外姓王,管不得皇家宗室之事,所以就把主意打自己侄子身上了。
但在這白鹿城,自己是閒雲野鶴慣了,如今若回那朝堂,不過是自討苦吃。
“好吧,等來日回京,我便回報陛下,就說‘秦王殿下志不在朝堂’。”
“今日來不只是為陛下傳話吧?”
而楊恆晨卻看到了桌案上那張嶺南道的地圖上密密麻麻的註釋和標記,心裡有了大概,於是順著話頭講了下去:“如今嶺南道亂象想必殿下也有所耳聞。而裴先如今正在嶺南道節度使的任上。”
“裴先?難怪會來找我。”聽到這個名字,李不二有些失神,這是他父親曾經的舊部,“近日可有平亂的戰報?”
“沒有,若不是亂民外溢到其他道府,我今日怕是還在洛都。”
“你對萬民教了解多少?”
“江湖中名門大派我都派了人監視,但此類教派入教頗為嚴格,我手下的人只能旁敲側擊,只知道個大概規模。”
“我倒是聽我爹提起過,彼時歐老閣主率江湖之眾南征,正逢萬民教於雷州初創,卻並未與歐老閣主起衝突,甚至當年收復嶺南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事後二老曾與我論說過,其內的核心教眾皆是平頭百姓出身,欲治理只需國泰民安,時日一久自然不攻自解。可如今天下盡歸大同,這萬民教的勢力卻從一州之地擴大至整個嶺南道,為何?”
楊恆晨微眯眼縫,思索了許久,眼前這位秦王的腦子可比洛都那倆清醒的多。
“所以您覺得這次動亂是因萬民教內有居心叵測者在操弄?”
“此乃其一,居心叵測者未可知否,但萬民教坐大至今必然有人維繫其中利益關係。
其二便是這如今的大同朝於民而言仍不算安泰。嶺南道山地居多,且今年開春較之往年雨水偏少,以致產糧驟減。我看過年初的奏章,災情早已上報欽天監。
雖說邊塞禦敵臨時突增賦稅本屬情理之中。但加稅也該因時、因地、因人制宜,可如今徵收的數目卻與中原富庶之地的數量無二。
裴先身為節度使不敢違命,仍依令向各州徵賦按時上繳,換做你是嶺南道的百姓,你打算怎麼活?
裴先如今坐視動亂卻袖手旁觀,自然是因為清楚如今洛都的形勢,盲目上報求援只怕是會被迫站隊。但形勢所迫,他不能眼看著百姓餓死,為了這些事情能夠上達天聽,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恆晨也清楚這位秦王的意思了。
“戶部的人這些年的皇糧算是白吃了。殿下......”
李不二沒讓楊恆晨把話說完,一揮手便要送客。
“所以就有勞「良家帥」再忙些時日儘快平亂。夜深了,在下也乏了,這趟就不遠送了。”
“殿下放心,待我走過嶺南一遭,立即便向陛下稟明。”
楊恆晨拱手行禮,緩緩退出屋子,背過身後原先臉上的欣喜轉眼間就變回了冷漠。
說實話,今天的結果讓他著實沒有料到,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位秦王竟然還不打算離開白鹿學監。
眼下廟堂時局秦王早該清楚,已經沒可能在這裡閒雲野鶴教書育人一輩子。
楊恆晨想不通,但眼下的事還得自己去做,幾步飛身便匆匆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