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睛說。
長孫齡如一隻懷疑自己被獵人瞄上的野鴨般四處張望,他看了看扣緊的門窗,又懷疑地看了看大合薩:“我什麼也沒聽到。”
“替我更衣吧,如果瀛棘的大合薩死了,那也要一身清白地去死。”
門吱呀一聲,輕輕地打了開來,就像被風吹開的,但長孫齡兩手發顫,他知道風不可能把頂上了手臂粗門閂的木門吹開。
兩扇門張到盡頭的時候,斷成兩截的門閂才嗒的一聲落在兩側的地上,一簇銳利的寒光伸了進來。死亡的銳氣彙整合一個個小小的亮點,三個亮點就是三支箭頭,筆直地瞄向大合薩的前胸。一團不似人的黑影倏地閃進來,如同漂浮在床前面半明半暗的風裡。他手上扣著弦,身上捲動著的是象徵著死亡的氣息。
“我認識你。那一天,你殺了瀛臺詢。”大合薩慢吞吞地說,對那名黑衣人手裡平端著的利箭視若無睹,“你是昆天王養的刺客?”
來者全身罩在一件看不出什麼材質的白色輕甲下,頭臉都被黑巾包裹住,但從他的身材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名羽人,只有羽人才會像風一樣輕盈地飄進來。
大合薩認出了他,是因為他高傲的姿勢和那一天飛翔在太陽下的姿勢是一樣的。
“不錯,我們是刺客。”他承認說,聲音低沉,帶著寧州人那種咬文嚼字的壞習慣和翹舌的口音,“可惜沒替大王辦成什麼事。昆天王功敗垂成,我的朋友們也都陸陸續續地死在鐵狼王手下。”他扯下了臉上的遮巾,那是一張臉型瘦長的臉,若非帶著痛苦而又極其疲憊的氣息,似乎穿越過太多的道路,因而對一切都不再留戀的話,那張臉會迷倒許多女人。
他繼續說:“這都沒有什麼,可你們還殺了江瑤。我留了這條命在,就是要替她討還債務。”
“江瑤是那個送你逃走的女術士嗎?”大合薩搖了搖頭,“確是可惜了。”
“這和我們沒關係,”長孫齡縮在床角,用細細的聲音小聲地說,“你的朋友都不是我和合薩殺的。”他很奇怪大合薩還能和刺客一搭一搭地說下去,一點要逃跑的樣子都沒有。
“與殺死她有關的人太多了,我無法一一殺盡。”羽人刺客有一雙細長上挑的眼,他耐心地轉頭看了看門外,那兒,霧氣如同破滅的夢,正在四處飄散。“這霧氣果然有古怪,”他微微笑了起來說,“就讓我借刀殺人,讓呂貴觥替昆天王將所有的仇一次都報了吧。”
羽人弓上並排搭著三支鐵翎短箭,箭頭是扁平的三角形,帶著鋒利的倒鉤。這樣的短弓和箭,與蠻族人用的長弓大箭又有不同,只適合在極窄小的空間裡運用。在說這麼多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胖乎乎的大合薩——從他踏入屋子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拯救合薩的性命,但他還是奇怪,對面這個面目和睦、低眉垂眼的光頭,他說的話已經太多了。
那一時刻,我還在巴巴地等待二哥的援軍。在瀛棘大營前的霧氣裡冒出來的騎兵雖然不多,卻全都是白戎的精銳。瀛臺白親自領著人設畫在大營前密佈的陷馬溝極其刁鑽,雖然不深,卻很容易讓快馬的前蹄陷在裡面折斷腿骨,而且它們的位置連綿相環,快馬跳過了第一道溝就會正好落在第二道溝壑裡。白戎的騎兵被迫分割成小隊小心翼翼地慢跑前進,但無論他們的馬跑得再怎麼慢,這些兇狠的騎兵終歸還是要衝到我的王旗下。
我的本陣中只有孤零零的二千五百白狼營孩兒軍和失去首領的三百豹韜衛,這些孩兒軍連戰刀都提不動,如果讓這些白戎的彎刀快馬衝入到我的白狼營陣中的話,只怕一個照面,白狼營就會一個活人也不剩了。赤蠻還沒有回來,他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呢。我斜著眼睛看了看畫在地上的那道白線,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邊上一名端著“一點油”的小孩的手在發抖,我揚手抽了他一鞭子。“拿穩了再放,和射兔子沒有兩樣。”我喊道。雪妖伸長了脖子瘋狂地朝前長嗥。
瀚州的弩箭營作戰時候通常會列成三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瞄準,第三排上弦,能時刻保持密集的箭雨,但我營中的弩手太少,陣型又疏鬆,只能讓有弩的人在陣前排成一列。
“望山!望山!”二十五名百夫長在他們各自的隊伍前拼命地扯著嗓子喊著。我能聽到這些稚嫩高亢的嗓音透過潮溼的空氣傳來。我拍著緊張不安地雪妖的耳朵,希望它能安靜一點,它邁著碎步踱來踱去,簡直攪得我無法判斷出白戎人衝得多近了。
“懸刀!”
二十五名百夫長也同時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