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呂不韋早年周旋齊燕兩軍之間,既賣燕軍兵器又做齊軍後援,左右逢源而暴富,實為見利忘義之奸商!其二,呂不韋野心勃勃,當年在邯鄲援助嬴異人,便有“此子奇貨可居也!”之語,入秦居心不良!其三,呂不韋多言秦法弊端,贊同墨家義政,若為丞相,必壞秦國百年法度,大行王道儒政!其四,呂不韋曾為文非議商君“趨利無義”,若主秦政,必與商君之法背道而馳,其時秦國必亂!其五,呂不韋曾作“吏本”一文,以官吏為國本,藐視王權庶民,一朝為相,必與民爭利,與王室分權,使權臣坐大而行三家分晉之故事!其六,呂不韋有“蕩兵”之說,自詡疏通兵道,實則主張“義兵”,指斥秦國出兵山東攻城略地為不義之道,若主國政必與山東六國罷兵息戰,使秦國大業毀於一旦!
“敢問母后,如此六則,譬如為文,卻是從何說起?”
“曉得儂不信!自己看了!”華陽後一招手,身後侍女便捧來一隻紅木匣恭敬地擱置王案中間,又熟練地開啟了匣蓋取出幾卷竹簡依次攤開。
嬴異人驚訝得眼睛都瞪直了!面前這些竹簡緯編精細刻工講究,正是呂不韋“器不厭精”的往昔做派,竹簡上的刻字也分明是呂不韋的手跡麼!呂不韋偶爾為文他也知道,當年毛公薛公也說過,可三人誰也沒見過呂不韋的文章。嬴異人記得有次酒後請求呂不韋展示大作,呂不韋哈哈大笑連連搖手:“遊思斷想也!豈登大雅之堂?毛公薛公腹中藏書萬卷,儘可教授公子!”今日華陽後竟能有呂不韋如此多的書簡,豈非咄咄怪事也!
“子楚,愣怔甚來,看了!”
嬴異人皺著眉頭瞄了過去,一卷卷確實扎眼——
安危榮辱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廟,宗廟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亂在於有司。三王之佐,其名無不榮者,其實無不安者,功大也!
義者百事之始也,萬利之本也,中智之所不及也。不及則不知,不知則趨利。趨利固不知其可也!公孫鞅、鄭安平是矣!公孫鞅之於秦,欲堙其責,非攻無以,於是為秦將而攻魏,終陰殺公子卬而為無道也,行方可賤可羞!
為天下及國,莫如以德,莫如行義。今世之言治,多以嚴刑厚賞,此世之苦害也!以德以義,則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
世當蕩兵以息戰。古聖王有義兵而無暴兵。義兵為天下之良藥,暴兵為天下之惡藥。用兵若用藥,得良藥則活人,得惡藥則殺人!……
“母后之意,如何處置?”嬴異人推開了竹簡。
“一則下書問責蒙驁。二則公議拜相事了。”華陽後從未有過的利落。
“公議?行朝會麼?”
“朝會之先,當先召王族元老與在朝大臣議決了!”
“王族元老向不參政,妥當麼?”
“毋曉得王族議政祖制了?不參政不議政,王族不是擺設麼?”
“子楚遵母后命!”
“這便是了!”華陽後燦爛地笑了,“只我母子一心,才有個安穩,曉得了?”說罷一擺手喚過身後妙齡侍女親暱指點道,“娘曉得子楚冷清,我給你物色了一個侍榻女,震澤吳娃,醫護之術青出於藍了!你且試試如何?不可心娘再物色了。曉得無?”
“子楚謝過母后!”
“好了,母后去了。”華陽後笑吟吟走了。
嬴異人皺著眉頭喚來老給事中低聲吩咐兩句,老給事中便領著那個美豔的少女走了。嬴異人粗重地嘆息一聲,不禁焦躁地轉悠起來,轉悠得一陣自覺心頭突然一亮,召來老長史桓礫密議一陣,便立即分頭登車出了王城。
卻說老長史桓礫從密道出宮直驅上將軍府,將書簡木匣交給了蒙驁便馬不停蹄地回宮去了。蒙驁思忖片刻,吩咐家老立派精幹僕人去城中太子傅府送信邀約呂不韋,自己便登上緇車出了咸陽南門直奔呂莊。到得呂莊堂上未曾飲得兩盅釅茶,呂不韋軺車便轔轔回莊了。
“茶不行。上酒上酒,老趙酒!”呂不韋進門便嚷了起來。蒙驁卻渾不理睬,板著臉將案上木匣中的竹簡嘩啦反倒出來:“過來瞅瞅,誰個的物事?”“甚寶貝也?”呂不韋走過來不經意一瞄,不禁大是驚訝,蹲身連翻幾卷,凝神片刻恍然玩笑道:“呵呵,如此半拉子物事竟蒙老將軍收藏,慚愧慚愧!”蒙驁卻只冷冰冰道:“明白說話,這些書簡可是你的手筆?若是,如何能流傳出去?誰個討要的?還是你自己送出的?”
“神鬼難料,天意也!”呂不韋心知蒙驁秉性剛嚴縝密,如此神情絕非笑談,不禁便是一聲長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