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綱成君,恕不韋直言:目下最不能做的一件事,便是這修法賑災。”呂不韋從嬴柱的殷切目光中看出了這位被災異國喪折騰得疲憊不堪的新主的期盼所在,但他卻沒有回應這位新主,而是直截了當地面對蔡澤開了口。
“豈有此理!因由何在?”蔡澤頓時紅了臉。
“不韋初入秦國,便想多多揣摩秦人法令風習。適逢太子府事務井然有序而無須過問,不韋便從四月遊歷秦川,直到老霖止息方回。”呂不韋平靜得講述故事一般,“據實而論,秦國災情大體三等:關中西部之雍城、虢縣、陳倉多山塬,澇災稍輕,民失囤糧當在三四成上下;自郿縣以東至櫟陽以西,關中腹地平野受災最重,民失囤糧當在七八成上下;關中東部之平舒、下邽、頻陽並洛水諸縣,受災稍重,民失囤糧當在半數上下。隴西上邽地裂,死人兩萬餘,然草場牲畜卻無傷損,存活人口之生計已經由郡縣大體安置妥當,並非大患。目下所之危,惟在關中。關中之危,七八成在人心浮動,三兩成在生計之憂。”
“笑談!”蔡澤冷冰冰插斷,“久雨久水,房倒屋塌,囤糧隨波逐流,此乃常情!足下幾成幾成之算,何見得不是故弄玄虛?”
呂不韋依舊平靜如常:“綱成君所言之常情不差,然秦人卻有非常處。秦自孝公商君變法百餘年,關中庶民尚耕尚戰勤奮辛勞,縱是小戶,存糧亦過三年。秦人之非常處,便是經年備戰之下生出的囤糧之法。秦人囤糧不在家居庭院,不在草蓆之囤,而在山洞石窖;山塬之民囤糧於石洞,平野之民囤糧於石窖;家中所囤者,半年糧也。此等藏糧風習,若非雨澇大災時不韋跟隨民人入山排水護糧,只怕也不知實情。”
“對也!”嬴柱恍然拍案,“如何這茬也忘了?洞窟藏糧,那是老秦人久戰隴西,未進中原立國時的老規矩!沒錯!”
“既有此等牢靠囤糧,民心何以浮動?國人搶市豈非刁民尋釁?”
“不。人心惶惶亂象在即,是為不爭之事實。”呂不韋叩著書案,“然根本因由不在所餘口糧幾多,而在官府治災滯後,庶民眼見秋播無望而大起惶惶!惟將根由分清,處置之法方能妥當。”
“足下是說,民非饑荒,惟地饑荒,不救民而救地便是了!”
“民要救,地要救,國更要救。然救法須得對症,否則事與願違。”
“好也好也。”嬴柱皺著眉頭搖搖手,“綱成君對策已明,該當先生倡明謀劃了。”
“但憑主君,老臣洗耳恭聽。”蔡澤冷冷一句便捧起了茶盅。
“在下之見:今歲民亂乃多方糾葛而成,非純然救災可了,須一體治之方能見效。”呂不韋始終以吏身自稱,平靜的口吻中卻蘊涵著坦然自信,“不韋謀劃只有三句話:新主即位稱王,官府治災救地,商戰救民安國。但做好三事,秦國可安也。”
“且一句句說來。”嬴柱大是困惑,“父王尚未安葬,如何能即位稱王?”
“即位稱王之要義,在於振奮朝野示強六國,不能以迂禮自縛。”
“稱王老夫卻是贊同!”蔡澤陡然“啪!”地一拍案。
嬴柱驚得心頭一顫,皺著眉頭挖了蔡澤一眼,片刻默然,嘆息一聲道:“非常之時也,非常之法也!即位便即位,此事交綱成君籌劃了。”
“父親明斷!”嬴異人大為振奮,霍然起身走到呂不韋座前,“先生說不能修法賑災,卻要商戰救民,定有甚個奧妙,盼能賜教!”
“公子謬獎也,說不得奧妙。”呂不韋一拱手道,“秦人之亂起於搶市,搶市之因在於山東商賈賤價拋物。賤價成市,並非六國商賈發兼愛之心代秦賑災,而在圖謀大榨秦人之市力。更要緊者,六國商賈隨時可能陡然抬價。一旦賤市變貴市,憤憤秦人便可能立時民變,殺戮外商搗毀尚商坊,如此必要激怒山東六國憤然合縱,趁我國喪攻秦。”
“先生大是!”嬴柱不禁悚然動容,“索性關閉尚商坊!”
“商戰商決。目下秦人需要六國商賈,強行關閉尚商坊,無賑饑民若逃國避荒,則更傷秦國長遠大計。”呂不韋起身肅然一躬,“不韋請於半年之內暫領官市丞一職,與六國商賈一決商戰之道。”
“好!先生出馬,商戰無憂!”嬴異人搶先一句,一瞄父親卻突然噤聲了。嬴柱肅然起身整衣深深一躬:“先生救民安國,請受嬴柱一拜!”回身一直在旁肅立的桓礫,“長史下詔:一年之內,舉凡秦國經濟官署悉聽先生密行號令,錢財物之調遣不受限數,違者視同上抗王命之罪!”呂不韋卻是肅然一躬道:“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