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猛然一沉,肅然一躬低聲道:“我王此刻清醒否?”
嬴異人喘息如同風箱:“文信侯,我,尚能撐持……”
“臣求得一名東海神醫,欲為王做救急之術可否?”
“救命,莫問……”
呂不韋疾步走出寢室,片刻帶進一個被長大皮裘包得嚴嚴實實的人來。此人進室摘去皮裘,卻是一個面如古銅清奇古遠的白髮老人!老人稍做打量便吩咐關閉門窗,撤去燎爐,女子盡皆退下。嬴異人正要阻止,卻莫名其妙地頹然靠在大枕上朦朧了過去。老人從腰間一隻精緻的皮囊中倒出一顆暗紅色藥丸用開水化入盞中,上前輕輕一拍嬴異人臉頰,嬴異人嘴便微微張開。老人懸肘提起藥盞,紅亮的一絲細線便分毫不差地注下。片刻藥線斷去,老人在榻前丈餘處肅然站定,躬腰,蹲身,出掌,幾類武士馬步一般。驟然之間,老人兩掌推動,鬚髮戟張,形如古松虯枝。眼見一團淡淡白汽便籠罩了整個王榻,榻中便有了輕微鼾聲,白汽越來越濃,榻中鼾聲也越來越響。大約頓飯辰光,老人收身對呂不韋道:“王者在天。老夫之方大約管得月餘,此後必有發作,每次可服此丹藥一顆,三丹而終。”呂不韋驚訝道:“既是施救之藥,大師何不多留得幾顆?太醫治本也從容一些。”“丹不過三。”老人淡淡一拱手,“餘皆無可奉告,老夫告辭。”轉身拿過長大皮裘,一裹頭身又包得嚴嚴實實去了。
呂不韋輕步走到外廳,吩咐一個機警侍女守在寢室門口,但有動靜便來稟報。安頓妥當,呂不韋便在寢宮外的柳林轉悠起來。春寒料峭時節,樹皆枯枝虯張,林外宮室池水斑斑可見。呂不韋凝望著林外大池邊一片高高聳立的青灰色的秦式小屋頂,不禁便有些茫然。秦王沉痾若此,王后王子為何不來守榻?她母子回到秦國竟是遲鈍了?秦王眼看是病入膏肓,要緊急安頓的事太多太多了,既要快捷還不能著了“後事”痕跡,如此便須縝密謀劃,不能亂了方寸。這方士方術雖非醫家正道,卻能救急延命,秦法為何一定要禁止方士?能不能改改這條法令?呂不韋木然地穿行在枯柳之間,一時思緒紛至沓來,竟是不知不覺來到了林外大池邊。
“稟報丞相,王已醒轉!”
呂不韋驀然一振,隨著侍女便大步匆匆回到寢宮。嬴異人已經披著一領輕軟皮裘坐在案前悠然啜茶,迎面招手笑道:“文信侯這廂坐了。”及至呂不韋坐到身邊,嬴異人驚歎笑道:“這東海神醫當真神也!一覺醒來,甚事沒了!”呂不韋低聲道:“君上不知,此乃方士也。方才情勢緊急,臣未敢稟明。”“怪道也!”嬴異人恍然一笑,“不管甚人,治病便是醫。我看此禁可開。”呂不韋笑著一點頭,便從隨身皮囊中拿出一個小陶瓶,將方才老人的話說了一遍,末了思忖問道:“發病皆無定,此藥交王后,抑或交侍榻內侍?”“王后忙也!”嬴異人嘆息一聲,“藥交內侍算了,他們總在身邊,緩急有應。”呂不韋一點頭,便招手喚過榻邊老內侍仔細叮囑了一番,轉身一拱手道:“臣有要事,請王定奪。”
“要事?文信侯但說。”嬴異人顯然有些驚訝。
“年來上病多發,臣反覆思慮,王當早立儲君。”
“你是說冊立太子?”嬴異人沉吟片刻緩緩道,“文信侯所言,我亦曾想過。然我僅嫡庶兩子,只十一二歲。長子生於趙,次子又是半胡。再說,我即位堪堪兩年……原本思忖本王正在盛年,或許還能有得幾個子女,其時擇賢立儲水到渠成。今日局面立儲,實在是諸多不便也。”
嬴異人的躊躇在於秦國兩個傳統,其一,王子加冠得立儲君。其二,秦王即位三年得立儲君。前者防備在位國君疼愛小兒而立未經歷練的童稚少年做儲君,後者則防備權臣外戚向國君施壓,逼迫國君倉促立儲。以前者論,秦人二十一歲加冠,而兩個王子年歲尚在少年,嬴異人自己也才三十餘歲正當盛年,此時立少子為儲,便要大費周折。以後者論,嬴異人父親孝文王即位一年便薨,自己即位剛剛兩年又恰逢大敗於山東,此時立儲朝野便多有疑慮:一則疑秦王兩代孱弱短壽其後難料,二則疑秦王受王后呂不韋聯手脅迫。諸般想法嬴異人不便明說,於是便不得利落。
“我王差矣!”呂不韋已經將這位秦王心思揣摩透徹,當即顏色肅然,“儲君乃國家根本,早立遲立皆須以時勢論定,拘泥成例何能救急安國?先祖孝公不拘成例,立八歲之子為太子,因由便在當年秦國時勢:邦國危難,國君時有不測之險也!秦武王亦不拘成例,臨終專詔十五歲幼弟嬴稷繼任,亦是時也勢也不得不為也!至於趙胡之念,王更謬其千里也!頓挫之時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