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既是水患為本,便當先聽李冰之說,而後決之。”
秦昭王點點頭:“先生但說無妨。”
“蜀地水患,看似天災,實乃人禍也!”一雙草鞋在厚厚的紅氈上大跨前兩步,李冰對著王座一拱手便是慨然高聲語驚四座,“蜀人最是多災多難,與洪水猛獸相搏,於高山密林謀生,世代為水患所累,家家有洪荒之恨,苦思治水若大旱之望雲霓也!然則,昔年蜀王昏聵,視水患為天降不治之災,從無治水之願。蜀地歸秦,庶民厚望治水,秦蜀官府卻屢屢以中原戰事為大而推脫,唯知徵賦斂財,不思於民除害,以致岷水河床日高,水患年年加劇。如此世代水患,孰非人禍也!遠古之時,洪水蕩蕩懷山襄陵,天下庶民盡成洞穴之獸。然有大禹出,率民治水,導百川入海,終成華夏之水利偉業。由此觀之,水患雖烈,終可治之。天下水患不足畏,唯畏官不任事。官不任事者,人禍之首也。世間百害皆可除,唯人禍難消也!”
一席話擲地有聲鏗鏘迴盪間,大臣們卻是勃然變色。自商鞅變法以來,秦以富民強國傲視天下,何曾被人公然指斥過官不任事人禍成災?今日一個布衣草鞋的小小水工,竟如此在秦國朝堂斥責秦政,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臣請殺李冰,以正天下視聽!”駟車庶長憤憤然喊了一句。
“臣等請殺李冰,為秦政立威!”舉殿一片呼應。
只有太子嬴柱與丞相蔡澤沒有說話。嬴柱實在沒有想到李冰會將水患歸結到如此一個匪夷所思的話題上來,這還是水工麼?如此狂悖之論,父王豈能容得?剎那之間,嬴柱後悔了,自己輕率地舉薦了這個不識大體的水工,完全有可能連自己也給捲了進去,當此之時不能輕舉妄動,只有等父王開口了再說。蔡澤卻是另一番心思,自己新入秦國為相,欲行計然富國之策在關中治理涇渭,卻總是不能雷厲風行;李冰所言“官不任事者,人禍之首也”分明便是自己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目下之策,便是不能殺了李冰,留下此人,便是自己在關中治水的得力臂膀。
“臣啟我王,”蔡澤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了,“李冰雖詆譭秦政,然終是有用之才,當罰為官役,許其在秦中河道戴罪立功。”
“丞相差矣!”大田令直指蔡澤,“詆譭秦政,安可饒恕?”
看著若無其事淡漠微笑的草鞋布衣水工,大臣們更是義憤填膺,竟齊齊地吼了一聲:“詆譭秦政,罪不可赦!”,便將目光一齊轉向了王座。
白眉猛然一聳,似睡非睡的秦昭王倏然睜開了一雙老眼,卻是一聲冷笑:“詆譭秦政?誰個說說何為秦政?李冰怎個詆譭了?”便是這冷冷一笑輕輕一問,大殿中驟然便是死一般寂靜,大臣們張口結舌竟沒有一個人開口。秦昭王臉色一沉,篤地一點竹杖便站了起來,“爾等私心,老夫豈能不知?都怕我這老王臉上掛不住,都來逢迎。卻沒有一個人為國事著想,說一句耿耿直言。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商君所開秦政之風也。曾幾何時,一至於斯?痛哉惜哉!商君之風安在哉!”眼睜睜看著鬚髮雪白的老秦王揮袖拭淚,大臣們滿面通紅默然低頭,一時大為尷尬。蔡澤與嬴柱更是如坐針氈直是無地自容。
良久,秦昭王轉過身來肅然向李冰深深一躬:“先生不世良臣也,嬴稷謹受教。”
李冰不禁撲地拜倒:“蜀人水深火熱,秦王但念之救之,李冰願戴罪效力死不旋踵!”嬴柱連忙衝過來扶起了李冰。秦昭王笑道:“秦政之要,便在富民強國,豈有他哉!蜀人亦為秦人,老夫敢不念之?先生耿耿風骨,老夫敢不用之?”篤地一點竹杖一字一頓道,“本王詔令:蜀地改行郡縣制。李冰為蜀郡守,爵同左更 ,賜鎮秦王劍,軍民統轄以治蜀。”
“我王明斷!”李冰尚未開口,舉殿便是一聲贊同。
“先生還有何求,儘管說來。”秦昭王卻只目光炯炯地看著李冰。
“十年之期,李冰定還大秦一座金城天府!”
秦昭王哈哈大笑,蒼老的身軀瑟瑟抖動著,一句話沒有說便點著竹杖徑自去了。
四、昭襄王暮定計然策
蔡澤忙碌著李冰赴任,內心卻是翻騰得江河湖海一般。
入秦為相眼看便是一年,自己的計然策還沒有任何施展,便被這個不期然冒出來的李冰奪去了富秦首功。雖說蔡澤絕非狹隘忌才之輩,對李冰也是激賞有加,然則總覺得不是滋味兒。自己挾計然長策入秦,說動應侯范雎讓賢薦賢,雖說也有唐舉襄助之功,畢竟自己是真才實學勝算在胸。做了丞相,蔡澤卻突然覺察到了秦國朝局的錯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