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異人大起狐疑,莫非她便是毛公所說的“寶貝兒”?不對!毛公說“寶貝兒”是呂公找到的,若是呂公之妹,如何能深夜在一座遺棄孤莊彈箏?又何用呂公尋找?如何又能叫做卓昭?然則,若不是呂公之妹,毛公又如何喊做“兄妹同案”?此女究竟何人?嬴異人一時竟想不明白。驀然回身,卻見身後大屏前有一幅紅錦苫蓋著的大箏,屏後一隊隱身樂手,心下便是一亮!顯然,將彈箏者另有其人,絕非眼前這位呂公小妹,而那個“寶貝兒”若果真被呂公找到,便只能是那個彈箏仙子!只能是將要彈箏者!一想到夤夜彈箏的仙子,嬴異人便頓時面紅耳熱,對對面遙遙打量著自己微笑的卓昭竟是視若無睹。
“布酒佈菜——”
隨著毛公呼喝,便有六名少年僕人絡繹捧來酒菜。酒是每案三桶,一甘醪,一趙酒,一蘭陵酒。菜是一鼎、一盆、一盤,未上案頭,蒸騰異香便和著大廳四角四隻大燎爐的烘烘熱氣瀰漫開來。薛公聳著鼻頭笑道:“甚個肉香,如此鉤人?老夫垂涎三尺矣!”毛公打了個響亮噴嚏笑道:“嘿嘿,這三隻異味,只怕老夫要給諸位老兄弟說叨一番也。”
“先說鼎肉!”卓昭笑叫一聲。
“好!”毛公敲打著鼎蓋,“此鼎之肉,名曰熊蒸,即蒸熊肉也。蒸熊之法,老夫首創:獵取大熊一頭,剝皮,開腹,連頭帶腳剁得五七大塊,加大顆青鹽,大火燉得熟透,皮肉卻要完整;而後得大籠密封,蒸得半個時辰,出籠後撕成巴掌大肉片兒,蘸苦酒豉汁蔥蒜末兒,是人皆垂涎三尺也!”
“我也獵熊蒸熊,委實來得!”荊雲拍案笑道,“只法子不同,不如毛公猛士之風。”
“如此說來,熊有兩蒸?”薛公大是好奇。
荊雲侃侃道:“楚地熊小,得去頭腳,而後開膛,將熊肉切成兩寸許方塊,加豉汁與秫米揉透,再將切細的橘皮、小蒜、胡芹和成糝子,一層肉一層秫米一層糝子,鋪入大籠,蒸得小半個時辰,爛熟取出,切成六寸見長一寸見厚之塊肉,鋪入大盤,周圍秫米拱衛,極是上口!”
“下次吃荊雲大哥!”卓昭一聲歡叫,滿堂鬨然大笑。
“細得記都記不住,甚個吃頭?”毛公嘟噥一句,叮噹一敲大陶盤蓋子,“此乃炙烤豬、木耳黑餳,誰個知道做法?”見舉座忍俊搖頭,嬴異人禁不住正色高聲:“我師廚學,無人匹敵!”話方落點,又覺不妙,竟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逗得對面的卓昭咯咯長笑。“噫——小子有見識!”毛公卻眯縫著老眼認真點頭,“廚學,說得好!老夫便創他一個廚學出來,好讓廚下之道也入得百家之學,好主意!諸位以為如何?”座中幾位本來就強忍笑意,見毛公煞有介事,不禁便是鬨堂大笑。
薛公戲謔道:“毛子廚學,只不開席,肚腸之學便要歸他人了。”
“不不不,廚下通肚腸,兩學一體,何能割據?”毛公一串快語,藤杖一跺便是一聲長呼,“開席——!東公舉爵——!”
呂不韋舉起酒爵笑道:“冬至之日,寒盡春來,幹此一爵熱酒!”
“同賀呂公,天地轉機!幹!”舉座同聲,呱地一聲飲盡。
毛公一敲鼎蓋:“東公開鼎上手——!”
呂不韋哈哈大笑:“好規矩,開鼎上手!”拿起案上木盤中一支銅鉤鉤住鼎蓋提起,一團熱氣頓時蒸騰撲面,“毛公熊肉,過冬暖心,諸位上手!”
“上手!”各人笑叫一句,便叮噹鉤開鼎蓋,再鉤出一片肥厚的蒸熊肉,兩手撕開,一蘸手邊的蔥蒜苦酒盅便大嚼起來。
“其餘盆盤,各自招呼,老夫不能光喊不吃也!”毛公嚷嚷一句,便兩手大忙起來,酒肉齊動,也不理會舉座巡酒,只是埋頭大咥,片刻之間滿臉湯汁肉屑,面前的一大鼎蒸熊竟是空空如也!及至抬頭,座中已是酒過三巡,呂不韋正笑吟吟地看著他。毛公猛然醒悟,酒爵一頓高聲便道:“今日一喜一慶,故國名門才女趙姬蒙平原君舉薦,一展諸般才藝,為呂公喬遷之賀!諸位但說,歌舞樂,先來那般?”
薛公笑道:“客隨主便,呂公為東,先說了。”
“今日諸位大賓當先,不韋隨波逐流便了。”
荊雲笑道:“我等不善此道,還是異人公子說了。”
“歌為樂首。那便先歌了。”嬴異人淡淡應了一句。
“好!”毛公拍案,“樂起,公主一歌——”
驟然之間,樂聲大起,曠遠悠揚,分明便是北秦莽原之風。隨著樂聲,大屏後飄出了柔美明亮而又高亢激越的歌聲:
雁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