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易和史努比面面相覷,夜色的確很好,像冰糖一樣潔白透亮,在蝠池和月河之間的小石橋,聽一個女鬼講鬼故事,這些元素加在一起,多少都有些恐怖的浪漫吧。
“敢問姑娘貴姓?芳齡…………呦,200多歲了,家住…………家住恭王府?不知府上現在還有什麼人麼?”
要說還是史努比心態轉變得最快,識大體,懂社交,會搭訕,不管男人女人,男鬼女鬼,沒有他不能順暢交流的。
“公子莫急,聽我慢慢道來。”
“這還要從我記事開始說起,自打我記事起,我就會使用針線了。”史努比聽到“針線”兩個字眼睛都亮了,手激動地一時無法握筆。
“我娘教我搓麻繩、捻細線、怎麼落針,怎麼拔起,我每日都跟著娘和六個姊妹一起納鞋底,納滿一雙鞋底歇一歇,納滿一籮筐就拿去賣,天還沒亮,我們就跟在爹爹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趕早市。
我們沒有一個人敢喊餓叫累,因為會捱打,就是像一隻只會幹活的牲口,沒日沒夜地幹活。
我每日看得最多的就是密密麻麻的針眼,有時候會納錯針,娘就會在我身上戳一針,我不敢出錯,一雙鞋,不多不少,兩千一百八十六針,每一針都勒得足夠緊實,針碼均勻。
有時候夜裡看花眼了,一個個勒實的針洞變深變長,棺冢一樣排成一排一排的,一個鞋底成了一個墳場,我以為我這一生就葬送在這裡了,一滴淚摔成八瓣填到針洞裡,我再怎麼走,都走不出一隻鞋,你們能懂那種無望的感覺嗎?”
她冷笑著,周遭的氣流都跟著冷滯起來,潘曉晨有些心疼,原來並不是每個跟在父母身邊姊妹眾多的人都是幸福幸運的。
“也是一個尋常的日子,天還黑朧朧的,爹孃把我們拽起來,給我們洗臉梳頭,我們幾個都不情不願地,娘邊梳邊哭,我們不知道娘為什麼哭,我們也不明所以地跟著哭起來,一個屋子裡哭聲連連,爹在一旁唉聲嘆氣。
娘給我們擦乾淚花,爹就把我們拉到了集市上,沒有帶一雙鞋,原來這次賣的不是鞋子,是我們姊妹六個。
爹一路上囑託我們要聽話,見著男的叫老爺,見到婦人叫夫人,嘴要甜,腿要快,主動認錯免捱打。
走得天都亮了,走到一個街角,我們排成一排。
“都跪好!這輩子沒有小姐公子的命,爹幫不上你們了,只能求老天爺給賞口飯吃了,等會就看你們自己的運氣了。”我爹按著我們的頭讓我們跪下。
六個人跪在街邊,等著街上路過的有錢人多看一眼,但是沒有人願意停下來。
直到我看到一個邁著小步子的人走過來,我的心怦怦跳,我抬起頭,故意眼含媚意,衝著他一笑嬌羞,再笑嬌媚,我看出來他神情的變化,我跪著,他站在我不遠處,看起來像一個神話人物,他轉身跟隨從指著我說:“這個小妮子不錯,就她了。”旋即又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
表面上是他選擇了我,其實是我挑選的他,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會選他嗎?
尤娜,不不,準確說是女鬼,扶著欄杆眺望著遠方,潘曉晨跟著她的目光去到了200多年前,她看到那個人面目泛白,連眉毛都像掛了霜一樣。
“因為我看到了他穿的是一雙厚底長筒的緞面靴,那是官鞋!我認得。”
尤娜眼睛裡多了些無望:“那一年,我才只有9歲,我想不了太遠,只盼望著走出眼下的泥潭。
三塊銅板,我就被爹孃賣了,我一滴淚都沒掉,頭都沒回,爹孃大概是覺得養了一隻白眼狼吧,那時候,我覺得去哪裡都比掉進針眼裡有希望。
穿官靴的爺兒不是旁人,是宮裡掌事的大太監,人稱白公公。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街選人,選的當然不是宮女,而是義女,宮女是從宮裡的大門進的,義女是從白府的小門進的。
從那一天起,我改姓白,白公公為我取名白芙蓉,白芙蓉是很平常的花木,形似牡丹,但卻沒有牡丹國色天香的命。”
潘曉晨見過白芙蓉的花朵,花語是早熟,這種花代表的人早已沒有了同齡人的天真爛漫,同時也象徵著高尚純潔的貞操之美。
白公公有一個隱秘的家院,到了那裡我才知道他還有兩個義女,和我年齡相仿,開始都有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白公公確實栽培我們,白天請先生教我們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晚上請宮裡的嬤嬤教我們規矩禮儀,刺繡書畫,我繡龍最出神入化,嬤嬤說我可以入宮當繡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