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倉皇抬頭。
“能自己起來嗎?”
清亮的女聲落下,她迎著微微日光,看不太清對方的臉,直到一隻手落在她眼前。
穩健而有力的手將她一把拉起,一雙平靜而略顯冷漠的眼睛率先映入她的眼簾。
“我是張淑。”
說這句話的時候,對方眼底的冷意稍稍淡了些。
“有需要可以報我的名字。”
她那時還不知張淑是誰,為何有底氣說這種話。
直到她被封為永昌郡主,宮宴上觥籌交錯,父親母親帶著她領旨謝恩,皆是歡喜祝賀。
但她本人並不歡喜。
被封郡主,意味著陛下需要她去完成男子完成不了的事,比如用她的婚事將陛下想要的東西拿到手。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輪到她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好像有用了,成了家中最得用的孩子。
她茫然地垂首謝恩,起身時,歌舞再續。
推杯換盞間,那道清亮的女聲再次在耳畔響起。
“不想做郡主的話,我可以幫你,但後果你自己能承擔嗎?”
她微微一愣,對方利落又低調的衣著分明已經壓下身上的殺氣,看向她時卻依舊同那日相見的眼神一樣。
是張淑。
她下意識向對方行禮,“張將軍。”
短短兩年,張淑已經從京兆少尹外任軍中職位,替朝廷平定了叛亂,成為朝中第一位女將軍。
她恍惚記起京中對這位將軍的傳聞:張淑被寄養在赫赫有名的張家,離經叛道,卻深得陛下和一眾皇子公主喜愛。
張家在朝中頗有威望,顧念舊識將張淑養大,若無人問起,只當沒這個人。後來張淑名聲顯赫,張家也不曾提起這樁淵源與自家攀親。
張淑偶然結識公主,成為公主伴讀也好,入朝為官也罷,甚至破例成為第一位女將軍,人們都會下意識將“張淑”這兩個字先報出來,然後才想起她曾在張家長大。
他們固執地將她與張家聯絡在一起,替她安排一樁完美的出身,彷彿只有這樣,才配得上陛下與一眾皇子公主對她另眼相看。
也曾有人質問張淑一介女流憑什麼能入朝為官為將,傳言裡張淑只是回道:女子若有才能,為何棄有才能的女子不用,而選只會貶低對手是女子的男子呢?
傳聞中的人第二次與她講話了。
她看著那雙依舊平靜而冷漠的眼睛,第一次思索自己要如何才能和這個張將軍一樣厲害。
她沒有過人的本領,也沒有張淑的才幹,只有來自上位者對她的封號:永昌郡主。
她搖了搖頭。
只有憑著永昌郡主這個身份,她才夠得著張淑站立的星點位置。
永昌郡主出嫁前半年,朝野局勢變換,新帝掌權,張淑被封為“平安王”。
那時永昌郡主才知道,張淑為何能得那些貴人的青睞——她有改天換地之能。
永昌郡主開始頻繁地進入平安王府。
“我想和你一樣,擁有那些能力,我就不用被嫁給我不想嫁的人了。”
她一開始的理由被拒絕。
“能力無法傳授,但你若不想被嫁出去,我有其他辦法,只是後果你承擔得起嗎?”張淑如是說,眼神平靜如初,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姑娘。
這個問法讓她極其不悅,“什麼樣的後果我擔不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她的父母在她提議要協助平安王擔任“飛鷂”禮則女師時,大發雷霆。
“她張淑離經叛道要做什麼‘飛鷂’本就惹宗親不滿,又是一介女流,既無家族扶持,又無夫家相幫,能成什麼氣候!她現在是新貴,可全憑陛下恩寵,哪天功高震主,她還能護得了你?
“什麼‘唯才能是舉,賢從女來’!不就是想說她張淑得此地位是名正言順嗎?自古只有男子謀劃天下大事,女子能成什麼事!你老老實實在家準備嫁衣,籠住陳家才是正事!”
永昌郡主下意識反駁:“男子亦是由女子塑造骨血,父親為何——”
“啪!”
火辣辣的刺痛蔓延到整張臉,她後知後覺意識到父親打了自己,眼淚率先做出反應。
“你當真是要學那張淑不成!”父親指著她瞪紅了眼。
她被關在家中直到出嫁。
臨上花轎前,她從卻扇的邊緣處看見混在人群裡的張淑,似乎她只要點一下頭,張淑就能立刻讓這場婚事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