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住了他。誰敢這麼大膽?
他一抬眼,看見了母親。但看不大清楚,恍恍忽忽,只覺得她臉色白得象紙,但有兩處很紅的顏色斑,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暇多想,他要和他的烏雲珠說話。
莊太后又一次攔住了兒子,用嘶啞的嗓音低聲說:“皇兒,你來晚了!……她已經……”皇太后說不下去了,轉過臉痛哭失聲。
福臨沒有聽懂,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母親,再看了看她,推開那些來攙扶他的妃嬪貴人,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象夢遊人那麼飄忽……突然,他猛地撲到她面前,雙手一齊伸到她口鼻之上。
“啊!”他慘痛地大叫一聲。
“啊!……〃他又發出一聲悠長而慘烈的哀號,彷彿有人在他心窩上捅了一刀,又象受傷的猛獸臨死的嗥叫;接著,他朝天噴出一口鮮血,仰面一倒,失去了知覺。
原先來承乾宮為董貴妃哭泣的后妃們,這時又在為皇上痛哭了。她們慌作一團,圍上去又是揉太陽穴,又是舒胸順氣,亂糟糟的沒了章法。唯有皇太后抹著淚,命妃嬪們全都走開,讓太監把皇上小心地抬到中間的長坐榻上,吩咐速傳太醫,自己便坐守在兒子的身旁了。
太醫很快就來了。宮妃們都聚在裡間靜悄悄地聽著。這正是方才眼看著皇貴妃嚥氣的那位太醫,乍一見皇上的樣子,嚇慌了神,臉也黃了,手也哆嗦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脖子滾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地跪上前、低著頭,伸出三個手指按在福臨的手腕上,竭力調平自己的呼吸,診脈片刻,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低頭道:“稟皇太后:皇上是急痛攻心,加以勞累過度,一時昏厥。待學生開一劑舒胸順氣、開竅鎮驚的涼藥,就會好的,請太后放心。〃太醫退去,皇太后舒了一口氣,裡屋的后妃們一輕鬆,竟又哭出了聲。剛才她們真被嚇壞了。皇后走了出來,看看依然昏迷的福臨,對皇太后說:“額娘,要不要送皇上回養心殿?〃皇太后失神的目光掠過皇后,搖了搖頭。
“可是,承乾宮裡這麼亂,董鄂妹妹的……還在裡面放著,皇上躺在這裡,怕不合適……”皇后低頭小聲說。
“不,你不明白!……”太后長嘆一聲,扭過頭去用手絹按住突湧出來的淚水。是啊,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自己的兒子。
他一旦甦醒,第一件事便會是要看烏雲珠,即使把她移到別一定不會死,病一定能好,對嗎?〃皇太后雙肩聳動,就是從背後看,也能發現她在哭泣。
“額娘,你怎麼了?咱們一起到承乾宮去看烏雲珠,讓她給你講幾個笑話,你就百愁盡解了!〃皇太后再也忍受不住,離座走開了。裡屋傳出一片壓抑不住的啜泣。原先站在福臨榻頭的皇后,轉過來走到皇太后坐過的地方,一雙眼睛紅紅的,俯身望著福臨,用她最溫婉的聲音,強笑著說:“皇上忘了,這兒就是承乾宮啊……““什麼?”福臨一下子坐了起來,詫異地說:“你在胡說什麼呀,明明是養心殿!“皇后也扭開臉,抽泣著轉身走開了。
福臨滿腹狐疑,先看到自己躺著的長坐榻,又慢慢地環視四周。福臨的腦子象巨大的千斤石滾,笨重而吃力地轉動著,非常緩慢、遲鈍,漠然的目光掃過默默無言地站立各處的妃嬪宮監,她們紅腫的眼睛也沒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光落到牆上:宋人的《風雨歸舟圖》;元代趙孟俯的書法條幅;牆腳下襬滿宮中的夏季三清花……茉莉、晚香玉和夜來香,照例在紅、黃、藍三彩瓷盆裡栽著,為的是和白花綠葉相調和,這不是她的高雅見解嗎?……那是一幅什麼橫卷?這麼熟!啊,明代張靈的《招仙圖》!
一道閃電擊破了混沌的迷霧,他渾身猛烈地一顫,全想起來了!倏然間,他容顏大改,嚴峻、莊重、冰冷,慘白的臉上兩道黑眉高高飛揚,烏黑的眼睛深處亮起兩朵火光。他一下子站起來,不搖晃,不踉蹌,不慌不忙,完全不象個病人的樣子,邁著堅定而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向寢房。
他怎麼能夠這樣鎮定?他要幹什麼?所有的人都驚慌地望著他,害怕地給他讓路。八名宮女、太監緊跟在他身後,誰也不敢問他一句話,他臉上的表情實在冷得可怕。
烏雲珠容顏如生,只是比生時更安詳、更寧靜,嘴角似含一絲微笑,彷彿為最終獲得瞭解脫而慶幸。這是一尊白玉雕就的仙女,美得使人落淚,聖潔得使人下跪。福臨默默凝視著她,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然後跪下去,從她胸前拿起那雙冰涼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灑了幾滴熱淚。他又把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原處,微笑地望著她,小聲說:“烏雲珠,我的烏雲珠,等等我吧!〃他靜靜地從腰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