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心聲賀圖自然沒跟面前的兩個小年輕講,不過,看他倆目光神往的樣子,想必是有所感觸吧。
那當然,程吉安看看師父,又看看身邊人,心底生出無限神往。不過...他恍然想起,自己是沒有師孃的,想來也是,她一介凡人女子,百歲後還不是化為一抔黃土?
那麼,獨自忍受餘生孤寂的師父,有多麼遺憾?
程吉安真想問一句:“您後悔嗎...”
然而,追憶過去的賀圖並沒有流露出一絲後悔或遺憾,反倒眼底是無限神往。
老眼渾濁,那目光流連於身後古樸長劍褪了色的劍穗上,賀圖展顏一笑,溝壑縱橫的皺紋都為之舒展了,他開口,繼續道:“後來呀...”
後來呀,他們有了子嗣,可惜他和母親一樣沒有靈根,無法修行。
他並不介意,賀圖並沒有那種龍生龍鳳生鳳的觀念,有自己在,兒子包括子孫後代都能衣食無憂。
後來他甚至荒廢了修煉,安逸的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但不知為何,興許是強求的總不得,而不經意者卻總被幸運眷顧。
前些日子求而不得,而這幾年放緩了修煉後,賀圖卻有了新進展。
他賀圖,在七十歲左右的年紀,窺探到晉升聖境的契機,前無古人。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半分喜悅。
看著為家庭勞作的妻子和一點一點長大的兒子,他想不到半點回歸深山閉關修煉的理由。修煉無寒暑春秋,說不定這一閉關就將是十幾甚至幾十年的光陰。
那時即便他成就聖境,愛人和子嗣都不在了,還有什麼意義?
於是,他放任這別人看來求之不得的機會溜走,任心底的頓悟一點點流逝,直至最後境界跌落,不復圓滿。
甚至此生可能都無望聖境...
可他絲毫不後悔,那段日子,是他這一生最有意義的時光。
人永遠不是為了追尋而活著,而是為了活著而追尋。前半生,他把追尋更高的境界視為生活,而現在,他把更好的生活作為追尋的目標。
漸漸地,兒子學會了走路說話,而斑白也攀上了妻子的鬢角,直到她察覺到自己的丈夫十幾年來一點也沒有衰老,才明白他就是那傳說中的武者。
此後,她時常會在二人依偎時感嘆:“哎,若有一天我變成一個老婆子,你還會愛我嗎?”
賀圖笑道:“我還身強力壯,正好照顧你。”
之後,妻子便不再問這個傻傻的問題,而是變成天真的幻想:“若我也可以修煉,你說我們會不會做一對神仙眷侶,遨遊世界,懲惡揚善呢?”
賀圖被她的幻想逗笑了:“你不是說不幹酒館的話,想做個繡娘嗎,怎麼這回又成做大俠,逞英雄了?”
妻子笑道:“我就是想想...”
隨即,她認真道:“我知道你的壽元還有很多,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一定要,聽到了嗎!”
賀圖無奈點頭。
“還有,若我不在了,找一個愛你的人續絃吧,這次你可一定要找個武者,至少壽元要和你相當。”
“就你這脆弱的性子,可承受不了兩次愛人離世!”
分明是很沉重的話題,她卻說的很輕鬆,還嫵媚的笑著。賀影象哄小孩一樣答應她的話,認真重複道:
“好好好,等你百年後,我再續十房美妾,還要是武者,一個個長得像仙女一樣行了吧。”
“吹牛!”她沒有反對,似乎在她看來丈夫偉大的生命就不能屬於她一介民婦。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暢享著未來,他們本來很幸福,直到有一日,他們的兒子開始不斷的咳嗽。
他得了肺癆。
即便賀圖四處求藥,拜訪名醫,卻無人能治,甚至是求了許多武者朋友,都得到辦法。別無他法,二人只能想盡辦法延長兒子的生命。
妻子打聽到偏方,竹葉泡水能祛除肺病,因此家中小院裡種滿了竹子。
後來,賀圖窮盡手段,都沒能救活這個凡人兒子,是呀,凡人身體太過孱弱,武者的許多靈藥都不能應用到凡人身上。
後來,妻子鬱鬱寡歡,病倒在她四十歲的年紀。
望著院中亭亭竹林,她以淚洗面,在病榻上苦苦支撐。
她食言了,沒能讓他看到自己老去的樣子,而是長眠在了一個美麗的年華。
賀圖將妻子、兒子葬在霜落寒山,在冰天雪地裡守靈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