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靜觀皆自行。”古人早有這樣的感觸,我也深深體會到。有時候撿起一顆小石頭,都覺得掌握了一整個世界。每顆石頭都有屬於它獨一的紋理,也都有它千萬年的歷史。每個貝殼都曾住過小生命,那麼巧地蓋它自己的家,然後棄守、死亡,睡在海床千百年之後,被偶然地衝上沙灘。每隻小鳥,都早早地出現,卻一入晚,就不見了,它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愛。每隻小蟲也一樣,有的藏在葉下,有的藏在花裡,有的鑽進果實,有的躲在土中。它們各自佔領地盤,似乎早有默契地分享這個世界。在觀察它們的過程中,我不但得到怡情養性的好處,更對大自然有了更多的領悟,也愈覺得每個生物都那麼有智慧,而愈尊敬它們,且覺得自己渺小。一九九五年暮夏,我抓到一隻螳螂,也照例記錄它的“生活、起居”。螳螂是少數能當作“寵物”養的昆蟲,我為它覓食、為它治病,甚至為它“尋偶”,跟它建立起深厚的情感,也由它身上領悟了許多過去不曾想到的東西。在北美,絕大多數的螳螂,十一月初就會被凍死。我的螳螂在室內養尊處優,當然活得較長。在我全家悉心的照顧下,它不但活過新年,活到一九九六,而且一直到二月初才死。我為它辦了一個小小的喪禮,還打電話給“金氏世界紀錄博物館”,問他們是否可以把這長壽螳螂列入紀錄。雖然他們後來告訴我不行,我卻激發了另一個想法—根據每天的日記,為螳螂寫一本書。寫作是由八月開始的。也可以說是在它死去半年之後才動筆。這當中我有相當長的時間在猶疑,怕自己沒有能力寫成這麼一本書。我也猶豫,是不是用這本書,把自己的心靈世界,呈現在讀者面前。雖說是記錄一隻螳螂的一生,這本書實在是我的“隨想錄”。也可以說是由觀察螳螂所產生的種種聯想,正因為是“隨想”,所以談天、說地,幾乎沒什麼邊際。我曾經在創作中途,想讀者會不會不耐煩這種題材,又會不會罵我瞎扯。但是我接著安慰自己:“不管怎樣,我敢為一隻螳螂,寫成一本書,這‘試探’,就能算是成功。”在我過去二十五年的創作生涯中,每隔一陣,就會出版一本試探的“遊戲之作”。從早期的《螢窗隨筆》、《真正的寧靜》,到近期的《作個飛翔的美夢》,都是紀錄我的心靈的“私房書”。在出發點上,是“只求娛己,不為娛人”。也就在這“只求娛己”的想法下,我以連續三個月的時間,完成了這十八萬字。並因為主題環繞著一隻吞噬同類的螳螂,所以取名為《殺手正傳》。在寫作技巧上,我採取了反諷的手法,也就是正面的話,用反的方式說。我知道絕大多數的讀者是一眼就看得出,之所以在這兒提出來,是怕有些年齡較輕的朋友,一時不察,誤將我“反面的話”當作“正面的觀點”,而弄擰了我的意思。此外,為了幫助讀者抓住要點,我又加了些“眉批”,當作一種“導讀”。請程度高的朋友,只當“它不存在”。《殺手正傳》可以稱得上是我的“異色書”,裡面有不少血淋淋的鏡頭,只是在那些鏡頭的背面,我希望呈現真實的世界。既然這個世界是如此地兇險詭詐、危機四伏,我為什麼不能把其中的道理說出來?對的!我在這本書裡真正談的是個“理”,是相生相剋的天理、優勝劣敗的定則,也是“生之無奈”。我覺得只有當一個人看透這些定則與無奈之後,才能泰然達觀。相反地,不去面對、不動接受,只會造成內心的不安。正因此,我把這本書放在我的“處世系列”中。許多在《冷眼看人生》或《我不是教你詐》裡,不易討論的政治和人性的題材,都藉著那隻螳螂殺手錶現出來。在此,我必須強調,書中反諷的是整個歷史與人性,而沒有任何對現代人物的影射,請讀者千萬不要往牛角尖裡鑽。一隻螳螂的一生,與一個人的一生有什麼不同?有生有死、有傷有殺、有愛有憎。本來對這世間的種種,就應該“有喜有悲”又“無喜無悲”。前者可以說“生活是方的”,即然“生”,就要面對許多有稜有角的困境;後者可以說“生命是圓的”,到頭來,我們若不能把一切離合悲觀,看成一個“圓”,或一個週而復始的“生之定律”,就未免太苦了。“天生萬物,天殺萬物;萬物生萬物,萬物殺萬物。”這是我在整本書裡表現的“圓”。也為了畫這個圓,我在未出版之前,先將版稅五十萬元,捐作慈善公益之用,希望 《殺手正傳》帶來的不是《殺》,而是“生”。這本書是我最新的試探,它可能深奧些、艱澀些,但我衷心地請求您:耐下心,慢慢閱讀、慢慢咀嚼、慢慢回味、慢慢同情……
:()萌學園之復活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