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他眼中亦是一汪靜水,只有那根細細的魚線和水中尋常人眼無法捕捉到的魚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魚漂猛地一沉,白忘塵手腕輕微一抖,猛然收杆,不費半點力氣,便見得一條肥大的鯉魚躍出水面。
他將鯉魚置入竹簍,再次將魚鉤拋入江中,仍舊是一動不動,直到身上落滿雪。
白忘塵正專心致志地垂釣著,突然間聽到一陣隱約的呼喊聲傳來——那聲音彷彿在尋找著什麼人,但卻不似尋人的語氣那樣焦急與期待,反而綿遠悠長,像是一首已有些年頭的漁歌。
他本無心搭理那人,可那聲音實在有些耳熟,便放下釣竿,用石板壓住,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望去,不過距離太遠,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江邊。
他收了釣竿,將船靠岸,那個身影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白忘塵定睛一看——他的確沒有想錯,那人正是他的同胞兄弟,白渡川。
多年未見,他的兄長白渡川的模樣並沒有太大變化,而他自己卻是須發盡白,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
“你來了。”白忘塵輕聲說道,聲音平靜得彷彿沒有一絲波瀾,但他深邃的眼眸中卻罕見地流露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難得你肯見我。”白渡川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這笑容裡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有欣喜、感慨,還有一絲絲無法釋懷的愧疚。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只剩下眼前這兩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這對闊別了十幾年的兄弟,如今終於重逢。歲月已在他們臉上刻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曾經少年意氣風發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歷經滄桑後的沉靜與穩重。
變得沉穩不好嗎?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男人似乎最終都避免不了變得所謂沉穩、嚴肅,像白忘塵這樣歷經滄桑與磨難的男人,尤為如此。
所有熾烈而衝動,乃至莽撞的少年,最終都會變成男人。
變成那所謂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沉穩男人,沉默地受著,為一個宏願,終其一生。
白忘塵不願如此,是江晚山點醒了他。
你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你太過執著於劍道終極、太過極端地斷情絕欲,以為沒有了感情,就能達到劍之極。
可恰恰相反,劍道絕巔,唯有內心充滿感情的人,才能夠踏足。
三百七十二年前的那個絕頂天才柳春風,其實並不孤獨。
其實《洗劍錄》既是劍譜,又是情書。
柳春風藉著這晦澀難懂的《洗劍錄》,向那個他四十年來唯一傾心過的女人肆無忌憚地傾吐愛意,將世人看來艱澀隱晦的字詞刻入這一卷傳世劍訣中,使之流傳千古。
“忘塵,我……”白渡川剛想開口,白忘塵拍了拍他的肩膀,卻示意他不要說話。
“你知道,柳春風為何自戕麼?”白忘塵問道。
白渡川搖頭。
他和白忘塵一樣,終於參悟了劍道終極,待到他急於將愛意宣之於口時,他卻發現,他的愛人早已積鬱成疾,死去多年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相傳,柳春風與玉谿生交好,那一闕〈無題〉,正是玉谿生有感於此,為其二人所作。”白忘塵慨嘆道。
“忘塵,你不是隻為了說這些,才見我一面的吧?”白渡川問道。
“當然。”白忘塵說道。
他不知道白忘塵的意思是“當然是只為了說這些”還是“當然有別的事要說”。
對於白忘塵,他問心有愧。
二十年前,白渡川也曾是個心懷正義的年輕人,彼時的他年輕氣盛,對流金樓不屑一顧,與父親鬧得不歡而散,負氣出走。
白忘塵自告奮勇去尋他,許是兄弟二人心有靈犀,不多時便在一處老林中找到他。
陡然一道寒光閃過,一枚致命的暗器向白渡川疾馳而來,千鈞一髮之際,白忘塵毫不猶豫地飛撲上前,撞倒白渡川,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枚襲來的飛刀。
那柄飛刀深深嵌入了白忘塵的胸膛,他頓時感到一陣劇痛襲來,但他強忍著痛苦,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然而那飛刀並非普通的暗器,那上面塗滿了一種罕見的劇毒,儘管白忘塵奮力運功抵抗,毒性仍如見了血的螞蟥一般在體內橫行蔓延,不斷侵蝕他的身體。
不過好在經過一番治療,白忘塵最終保住了性命,不過那枚淬毒的飛刀也給他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