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慕無離的侍從走到崇光殿中,幾個忠心宮僕守在門口,為他緩緩推開門。
慕無離一身絳鍛常袍背對窗外霞光晚色,手中斟出兩杯茶,聞聲抬頭看來,望見慕無錚衣衫和手上的殘血時,不由得眉心一蹙。
“長溯,去打盆水來給端王殿下淨手,再拿套新衣服來。”
慕無錚看著那晦暗不明的臉色,走近他慢慢坐下,“殿下,金鑾殿的事你知道了。”
慕無離嘆出一口氣,上次林霜絳在錚兒病中時,就提醒過最好讓他遠離戰場和牢房這等血腥場合,他原以為自己做足了佈置,沒想到百密一疏,好端端的又在金鑾殿同那些言官動起手來。
若要懲治言官有千百種方式,偏不該是在金鑾殿前如此濫殺。
見慕無離低眉不語,只是將一杯茶推慕無錚面前,慕無錚撇嘴含屈:“連你也怪我不該對言官痛下殺手?”
慕無離神色淡淡,看著他:“你所謀為何吾心中清楚,只是你若想在這高堂之上站得穩……的確不該動這個手。二十年前父皇痛殺了一群詬病他得位不正的言官,時至今日都還在受那些貴族指摘,既有先例在前,你不該步他後塵。”
見慕無離面色凝重,慕無錚小聲道:“我本想給他們活路,他們卻想對你趕盡殺絕。”
慕無離默然長嘆,將人攏入懷抱。
罷了,他日若這些京城世家望族不從,他們自己另立京都就是了。
慕無錚聞著滿身雪松冷香鬆下一口氣,侍從長溯端來銅盆,“殿下,水來了。”
慕無錚牽著他的玉指浸入清水中泡開滿手血汙,只聽慕無離在他耳旁輕聲道:“下次這樣的事,可以讓別人做,不必讓自己背上汙名。”
慕無錚悶聲道:“我記住了。”
春闈會試快要結束時,慕無錚特意乘著馬車提前趕到考試院門口接林霜絳去端王府小聚,今日慕無錚特地著常服戴帷笠樸素出行,遇到三三兩兩的考生呵欠連天地從院裡走出來,渾身酸臭一臉茫然,側巷中傳來清脆的鑼聲,提醒考生住筆。
官兵們開始清場,將一些抓著毛筆尤不肯停的考生們趕出去,在場好幾位衣著華麗繁複的考生哭嚎著不肯離開書案,最後被官吏生生架出考場,黑甲兵仍持刃守在考試院外,故而這些被驅趕出來的考生也不敢造次,只在門口發出鬼哭一般的難聽聲音。吏部和禮部的官員們又開始忙著抄錄封卷,數日之內,這批試卷便會批閱完畢,從而評出今次的狀元、探花、榜眼。
下馬車時,那些考生們都以為是林霜絳家中兄弟特意來接,林霜絳一身欺霜勝雪的綢緞長衫,與眾人分別走到他身邊。
林霜絳見他裝扮與往日不同笑了笑,沒說什麼。
“方才走出來時你與那幾個考生在說什麼,似乎很高興?”慕無錚奇怪地問。
林霜將與慕無錚同時坐下,林霜絳揉著痠痛的胳膊,“ 沒,只是瞭解一番他們對這次的考題如何作答, 你既要整頓吏治,為國擇良才,我自然也要幫你掌掌眼。”
慕無錚來了興趣,“可是發現了什麼好苗子?”
林霜絳緩緩回憶道:“永晝重武多年,未來治國重心終歸是要回到文治上,趁著你與太子徹查吏部的時候,我與點星樓的考生們短暫接觸,先是結識了一些紀氏的門生,他們才學底蘊深厚,文采斐然滴水不漏,倒是紀氏一貫的育人風格,想來這次不少人應當榜上有名,不過看樣子他們都會投入太子門下。”
慕無錚瞭然地笑了笑,“其他人呢?
“其他人就是一些是世家公子和寒門子弟了,紀氏選學生門檻高,那些世家公子吃不了苦整日只知道研究旁門左道, 估摸著這回上榜是沒戲了,剛才好幾個哭著出來的。還有的就是剛才站我身邊那幾位了,我與他們聊得不錯,其中有幾人頗有才學氣韻,疏論雖並非完全滴水不漏,但見詳實有據,不飾虛華,為人也頗有風範,不遜於紀氏門生。”
“你忙著考試還替我留神這些,真是有心了。”慕無錚給他遞去一枚果脯。
林霜絳把果脯含進嘴裡,邊含邊道:“咱們倆還分什麼你我。不過,我不在這幾日,你沒出什麼大事吧?”
狐疑的目光落到慕無錚身上,看得他一陣的心虛。
“呃......”慕無錚忍不住目移,回答也支支吾吾。
“從實招來!”林霜絳帶著幾分壓迫地目光瞪去,“你又惹什麼禍了?”
慕無錚摸了摸後腦,“就是在金鑾殿前殺了幾個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