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殊溫和一笑,“紀氏家規甚嚴,闔族皆知,不必為名位富貴而屈身折腰,亦毋須隨波逐流、蹈險行事,又豈須避忌搜查。”
慕無錚不由唏噓:“紀老大人所言令本王受教,正所謂正身直行,眾邪自息,世人雖知此理,然臨事考驗,常未能行。”
晉璉摻和不進話,只得在一旁面色尷尬地喝茶掩飾,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慕無錚不久之前還是太子府裡成天跟著太子殿下屁股後頭跑的小孩,怎麼才過了短短兩年,他竟都能和紀公攀談到一處去了?
口中的茶清冽純粹,不是什麼名貴的茶種,但卻清香宜人。
紀聞殊悠然一笑,“許久不為端王殿下授課,殿下似於世事中感悟頗多。”
慕無錚盯著茶湯中泛起的漣漪,“世間紛紜,非盡如紙墨之黑白純粹也。善未必昌,惡未必亡,性善者更易為造化所戲,守其本心亦難矣。”
紀聞殊神色微斂,“老夫聞端王殿下話中頗為失意,可願聽老夫一言?”
“老大人請說。”
“世之隨波逐流者眾,然恆有逆水行舟之人。本心乃人之精魄與脊樑也,石可破然其堅不可奪,丹雖可磨然其赤不可奪。故於成事者,得失輸贏未為至要,一時之順逆,亦不過世俗之愚見耳。”
恆有逆水行舟之人……慕無錚不由得想起臥病在床的慕無離。
是啊,若他是那樣一個在乎輸贏得失的人,又怎會竭盡全力除薛氏,又頂著諸般流言和皇帝憎恨的目光徹查吏部。
慕無錚凝著目光將那清茶含在口中,迎上紀聞殊蒼老卻不失銳氣的眼神,“蒙紀老大人一番開導,本王悟之甚深。”
紀聞殊帶著慈祥的笑意道:“端王殿下與太子殿下行事雖判若雲泥,然本性相似至極。”
慕無錚不自覺紅了耳廓,低聲道:“太子殿下何等風光霽月之人,本王安能與之相提並論。”
晉璉聽到二人提到太子慕無離,點頭應和:“沒錯,我晉璉雖是個不識文詞的莽夫,卻也知道像太子殿下那樣的人,莫說我等,天下孰人能與之比肩?”
紀聞殊見他二人幾乎要把慕無離誇上天,被逗得哈哈大笑出聲,“晉小將軍少年英雄心性純然,端王殿下更是對太子傾慕至極,你二人對太子殿下慕之過甚,若使汝等無視雛鳥之情中正以視太子,難矣!”
慕無錚臉頰一片霞光,這紀公紀老大人也太直接了吧,直接點出他有多傾慕太子,這話叫他怎麼接?
還說他和晉璉對慕無離是雛鳥之情.......
晉將軍自小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就罷了,可紀老大人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和慕無離從前那些事?
他不過是回了一句外人眼裡的客套話,究竟是哪裡暴露對慕無離傾慕至極了?
慕無錚自從做了端王之後,已經很久沒有紅著臉和脖子縮得像個鵪鶉了,這頭一回竟然是在紀公的茶桌前,還又是在搜查對方府邸這樣不同以往的場景之下。
紀聞殊見他二人神色羞赧,也不過多打趣,話繞回到徹查世家一事上,三人寥寥聊了幾句,晉璉能搭上的話也不多,都是慕無錚在回話。
“端王殿下,老夫知殿下近來所為影響甚大,其間不乏不得已而為之,然老夫為師多年,不忍見殿下行差踏錯,不知殿下最後可還願再聽老夫一言?”
慕無錚倏然一愣,恭敬道:“紀公請說。”
紀聞殊微嘆,“弓硬弦常斷,人強禍必隨,殿下如今趕狗入窮巷,無論為何故,切記為自己留一線餘地,行事勿趨極端,萬事皆有因果.......人處世間不可過於決絕,哪怕是大惡之人,殿下也不必傾盡一生與之糾纏至死,實不值也。”
慕無錚垂眸微嘆,“紀老大人的一番忠告良言,本王銘記於心。”
三人只喝了兩盞茶時間,紀府上下都已經徹查完畢,一列列黑甲衛皆單膝跪地稟告:“端王殿下、晉璉將軍,紀府一應僕從侍衛均己徹查完畢,暫未發現可疑之物。”
慕無錚擱下空空如也的茶盞同晉璉起身:“紀府既徹查完畢,本王與將軍這便緊著去下一家府邸,此番多有叨擾,多謝紀老大人海涵。”
紀聞殊起身道,“殿下將軍一路好走,老夫不遠送了。”
二人皆抱拳道,“紀公告辭。”
慕無錚和晉璉這就又帶著那群浩浩蕩蕩的虎狼之師上路。
驅馬並駕時,晉璉在他身旁問:“端王殿下,方才紀公究竟與你在談什麼,為何分明每個字我都能入耳,卻一句也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