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侯晉佑生於烽火,長於鞍馬,歲月滄桑染白鬢髮,許多事早已看淡。
兩朝興替,朝堂波譎雲詭,權力傾軋紛至沓來,於他而言,皆為尋常。
在他心中,皇位之主不過是那供給軍需源頭,只要不被朝堂掣肘,管他誰坐龍椅,皆不影響他縱橫馳騁。
故而他對慕無離的決定奉為圭臬,從無違逆之念。
至於那些自京城隨慕無離赴北境的武將,初聞此念,難免心瀾微起,異議紛紜。
畢竟高位之誘,幾人可懷赤心?
人多為功名利祿所動,並非常人所能抵禦。
只不過外敵當前,收復失地乃眾望所歸,如此一來眾議成潮,異聲立沒,了無蹤跡。
且出征之際,勝負猶未可知,端王與南境定國侯趙氏鹿死誰手尚無定論。
眾人將心思皆付於戰場殺伐,一心只念驅除外敵,光復山河,哪有餘力去顧那朝堂紛爭?
彼時之爭,恰似石沉大海,暫歸沉寂。
但當新帝登基的訊息傳至北境時,卻是雷霆乍驚,平靜湖面頓起驚濤駭浪。
北境諸將久蒙慕無離恩澤,受其薰陶多年,視其如父兄,其令如天命,尊崇有加,幾近盲從,自然不會對新帝即位一事生出怨艾。
但那些京城來的皇城將領,曾深陷端王與太子黨爭漩渦,或為利益所驅,或為恩義所絆,身不由己,歷經諸多紛擾。
如今驟聞新帝登基,宿仇舊恩未泯,卻要即刻俯首稱臣,自然如同逆水行舟,艱難萬分。
不甘與牴觸,恰似沸水翻騰,難以平息。
而慕無離在得到新帝那封信後,顯然暫且將那些異議拋之腦後。
營帳之中,光暈明晦,映照著慕無離那如琢如磨的俊美面龐。
他才閱罷慕無錚密函,雖字數寥寥,卻如甘霖潤心,令他久繃若弦、幾近疲憊的身心稍得舒緩。
倏然,帳簾驟起,風裹挾著晉璉與紀殊珩之身影疾入。
二人踏入帳內,面上喜意滿盈,眸光熠熠。
先是斂容整衣甲,繼而挺脊躬身,齊聲道:
“臣晉璉!”
“臣紀殊珩!”
二人默契相視,和聲高呼:“參見宸王殿下!”
此聲嘹然,衝散了這數日來營帳內的壓抑沉鬱。
慕無離怔愣須臾,旋即唇邊泛起一抹和暖笑意,目含詢問之色,於二人身上梭巡而過,緩聲道:“你二人緣何這般鄭重其事?”
晉璉直身而起,抬手輕拽仍半躬著的紀殊珩,笑道:“阿珩說,今京中已定,新帝踐祚,局勢漸寧,正值百廢待舉、永珍更新之時。料想殿下聞此喜訊必欣然於懷,故而強拉臣前來,向殿下親致慶賀。”
言罷,側過頭望向紀殊珩,眸中盡是寵溺,笑意暖融,熠熠於燭光之下。
慕無離輕笑頷首,面露欣慰,“聽聞錚兒已穩下京中局勢,吾心稍安。”
晉璉眸光一閃,“殿下,待我等破此玉龍關,盡收北境那二十六座城池,便攜那象徵一統的永晝輿圖凱旋歸京,恭賀陛下登基大典。”
此一言澎湃激昂,令人心潮激盪難平。
慕無離抬眸,笑應道:“不錯,玉龍關之戰不可再緩,確需速進。”
三人身影搖曳於帳壁之上,宛若一幅豪情未酬的丹青長卷。
紀殊珩雖面有喜色,眸底卻隱現忐忑之意,輕咬銀牙,似下定決意,終啟齒問道:“殿下恕罪,臣.......心有疑惑久矣,殿下為何不願身登大寶,奪那九五尊位?殿下莫要同臣說是因那勞什子血脈。”
慕無離聞言,先是一愕,繼而搖頭輕笑,神色安謐柔和,“吾與錚兒,豈在乎名位?當此國家動盪之際,吾當乘勢痛擊北疆蠻夷,固我朝之疆土。朝內諸般事務託付與錚兒,吾信之無疑。”
紀殊珩得此答覆,微微頷首,面上釋然之色漸顯,心憂盡去:“若殿下心意無悔,殊珩與阿璉亦無悔。無論殿下為太子、宸王抑或他者,我二人皆願矢志相隨,生死不離!”
晉璉一旁聆聽二人此番言語,笑而插話道:“殿下如今身份已改,日後當以本王自稱,方為適宜。”
慕無離聞之,先是一怔,繼而哂然失笑,“此言在理,這多年沿用之舊稱,驟然更改,一時半刻實難適應……不過如此也好,吾只覺千斤重擔一朝盡釋,身心皆輕。”
慕無離的笑意中飽含解脫釋懷,似陰霾盡散,晴空萬里。
“殿下自此終可心無掛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