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開口詢問,奈何聲音才遞到嘴邊,便被這嘈雜的聲浪所淹沒。
恰在他不知所措之際,一隻手陡然抓住他的胳膊。
“你怎的出來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正是慕如瑛。
慕如瑛清冷滄桑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焦急,“你難道忘了自身情形?若被旁人捉了去,旁人可不會像吾這般好說話。”
慕無離急切問道:“上皇,本王方才聽到號角聲,可是大軍回關了?”
慕如瑛聞言,狹長雙眸中隱有冷芒閃過,他凝視著慕無離:“非是號角聲,外頭正過節,辦慶典而已。”
慕無離聽後,眉頭微微一蹙,心中滿是疑惑。
可他如今身處困境,別無他法,只能暫且相信慕如瑛。
他無奈地輕嘆一聲,半信半疑地任由慕如瑛拉著他,緩緩往回走。
——
慕無錚吩咐以厚禮安葬夏霖。
恰在此時,老將威遠侯晉佑手捧一個黑木匣,神色凝重地走到慕無錚面前。
晉佑躬身行禮後,緩緩說道:“陛下,這是宸王慕無離生前託付於臣的。這些乃是他在北境置辦的糧產、田莊、店肆等產業的紙契,本是為北境軍應急所用。他曾說過,疆場刀劍無眼,若有一日他身有不測,便將這些餘下財產用來豐裕國庫,如今按他交代,盡皆交付陛下。”
慕無錚眼眶泛紅,心中五味雜陳,緩緩接過黑木匣。
墳塋前,姚冬易悲痛欲絕,幾近暈厥。
慕無錚站在夏霖墳前,那一戰的慘烈畫面不斷浮現,孩子們喪命火海,夏霖慘死於怨民之手。
自那之後,他夜夜噩夢,精神恍惚。
從前奪權的樁樁件件在腦海中閃現,曾經他只覺自己雙手沾血,身不由己,可如今,他卻覺得自己罪孽滔天,百死難恕。
歐陽綏白日瞧出慕無錚的異樣,心中憂慮,溫言安慰道,“陛下,您是一統天下的千古之君,莫要對自己太過苛責。”
見他茶飯不思、日漸憔悴,薛太后亦輕聲細語:“錚兒,往事已矣,莫要再為此傷神。彼時種種皆為局勢所迫,並非你本意。”
慕無錚雖已手刃仇敵,可夏霖的慘死還有諸多無辜者的性命,卻成了他掙脫不開的沉重枷鎖。
每到深夜,他總會在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衾枕。
那些因他死去的人,化作一張張血汙猙獰的面孔,在他眼前晃盪、叫囂、揮之不去。
每到此時,他便想起慕無離,痛意也因此蔓延全身。
他多渴望能再與慕無離促膝長談,問問他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對是錯?
而回應他的,卻只有長夜無盡的死寂。
是夜,墨雲蔽天,繁星隱匿,唯冷月高懸,俯瞰人間。
月光傾灑在玉龍關城樓,磚石泛著森冷幽光,四下孤冷悽清,靜得似能聽見月光灑落。
斑駁城牆上的血跡,早已被雨雪沖刷不全。
慕無錚手捧黑木匣,緩步邁上城樓石階。玉面寒眸空洞迷茫,一路喃喃:“是時候了……”
聲音輕若微風可拂,卻又似承載著一生的愛恨情仇。
夜色正濃,他一身輕薄紅衫軟緞,韶光流轉好似嫁衣,那抹紅在清冷月色與斑駁血痕的映襯下格外刺目。
修長身姿遊走於城樓間,夜風迎面吹在那冷顏素靨上。
眉眼間的絕美之態卻為悲涼所覆,眼尾紅痣灼如血淚,一身風華皆化淒涼,烏髮在身後肆意飄飛。
他抱著黑木匣靜靜佇立,似與清冷天地相融,一心只想奔赴解脫,追隨摯愛而去。
慕無錚赤足踉蹌登上玉龍關城牆最高處,夜風呼嘯,撕扯著他的衣袂。
他眼神空洞地遙望著遠方,低聲道:“慕無離,你不來尋我…… 那便換我去尋你。”
似將世間一切都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