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張誠禮儀訓練的是一個儒生,就是之前張誠在小村喪禮上見到的那個高冠的青年。
儒學起源於周代的禮儀典章制度,因為孔子在魯國曲阜講學而發展大興,孔子死後,儒學門派林立,幾代人之後,學術的中心就從魯國的曲阜闕里,轉移到了齊國臨淄的稷下學宮。公孫尼子就出自稷下學宮。
齊國是七雄中最富庶的國家,臨淄是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齊國富足、安逸、文華鼎盛,稷下學宮匯聚了天下幾乎所有學派的名家講學,學宮門人做到上大夫的多達七十餘人。文名權勢煊赫一時。公孫尼子在稷下學宮求學時學宮的大祭酒是著名的儒者荀況,公孫尼子在此時拜入荀況門下成為了入室弟子。
荀況生在趙國,名聲地位盛在齊國,荀況在卸任稷下學宮大祭酒後,先後入楚成為蘭陵令,又遊學入秦。荀況人脈弟子在齊楚秦三國都煊赫一時。周遊七雄中的四國、以一人教化天下最強大的三國,在戰國末期的學者中,沒有人比荀況影響更大的。
在入秦的荀況門人中,李斯的地位最高,以一份《諫逐客書》聞名,至今已經做到了秦國廷尉,而李斯和公孫尼子同門的韓非雖然著作豐富,卻因為李斯妒忌下場最悲慘,被李斯陷害在獄中自殺,同門的張蒼以數算才幹見稱,目前在秦國朝廷中作一個小官,公孫尼子則因為自己所長並非治國理政,專長是秦國政壇所不喜歡的禮樂之道,始終賦閒,也因為覺得自己同門的師兄們並不值得依靠,乾脆遠避上郡,靠主持祭禮為生,也在這個遠離權力紛爭的地方,繼續打磨自己的學問。
但是沒想到,即使是遠避咸陽北方和匈奴接壤的上郡,仍然能被秦國的王子找到,並且要求他來教導一個六歲孩子學習禮儀。
教導一個六歲的孩子,公孫尼子並不感興趣。這是非常低層次的蒙學的範圍,對自己這樣的學問大家來說,做這份教導近乎於羞辱。何況還要手把手幫著這個孩子把他的事蹟寫成奏對,教他一字一句背誦。
但是這個孩子的事蹟,也確實有可觀之處:被匈奴蠻人擄掠一路保持鎮定不恐懼,心思細密機巧,誘使匈奴人相信自己,承便用碳氣殺了幾十個蠻人。這份膽氣、鎮定、心機,確實也不是一個普通小孩能做到的。
“或者可以在這裡收一個弟子?”作為稷下學宮的大才,公孫尼子很熟悉一個學派運作的方法,師者要專精一個領域更要有獨到著述,除此而外,還要有能扛旗能打的弟子,簡單說就是老師能打、弟子能打、門派人數眾多。自己的老師荀況就是這樣的人,也因此走到哪裡都被奉為上賓。
自己的禮樂之學在秦國這裡不太受重視,比起齊魯來,秦國是一個太粗陋的地方。這裡的人只喜歡兩件事:種地作戰。對禮儀不講究,對音樂不喜歡。公孫尼子常常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留在秦國,還是該回到齊國,或者哪怕到楚國呢?那些國家的文風更繁盛一些。
但是自己的老師荀子在遊歷秦國後,也認為秦國的崛起是不可避免的,最終解決天下征戰的,只能是秦國,而且是以秦國一統天下為結果。
事實上這也是最近這些年天下智者們一致的看法。在武力上,並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和秦國相匹敵,而秦國擴張的態度也是非常清楚的,六國的王侯都只想苟延殘喘,過一天算一天,只有秦國始終在厲兵秣馬不斷征戰。常言說殺人一千自損八百,但是看這態勢,秦國每次征戰都只會變得更強。
現在即使回到齊國,除了在臨淄能享受到短暫的繁華,但是並不能獲得永久的安定,更無法躲開被秦國征服的命運吧,
公子扶蘇帶著張誠一起來拜見公孫尼子。拜見的禮物是扶蘇幫助挑選的。包括一對白壁、一束乾肉、糧食,張誠更拿出了一小罐蜂蜜,和自己家裡所產的一對泥叫兒,作為見面禮品。
公子扶蘇再次介紹了張誠的身世和事蹟。坐在上位的公孫尼子微微點頭,看著張誠:“你可是要拜師我門下?”
“拜師?沒聽說過這事兒啊。”張誠張大了嘴。
“不是,是扶蘇公子叫我來跟阿叔您學禮儀的。免得在朝堂上丟了我阿孃的醜。丟了我張村的顏面。”張誠說著模稜兩可的套話。這也確實是阿孃、村長老魁叔之前的說法。
“這是你造的?”聽到孩子無意拜師,公孫尼子顯然也失了興趣,捻起泥叫兒來,看了看。黑色的鳥,身上畫了紅色黃色的花,點了眼珠,很是漂亮,頗有一份野趣。這個黑色很符合秦人的審美。秦國連大禮服都是黑色。這是戰爭的顏色,是征服者的顏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