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元宵剛過,李翠蓮家喜氣洋洋,明天就是一雙兒女結婚的日子。
謝來娣那個高興啊,早上都聽到喜鵲叫。
“是不是,喜鵲飛過去的?”
她問李來福,李來福不置可否。她不快地白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忙活去了。
李翠蓮的大哥也是滿臉喜色,多年的光棍要脫單了,真有翻身農奴要作主人般高興。他已經在想著新娘子脫掉褲子的那一刻,激動得臉上充血,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找到答案了,怪不得新婚男女個個臉色紅潤,原來是這樣的體驗。
李翠蓮的弟弟似乎發現了姐姐的不愉快。
“姐,你害怕嗎?”
弟弟問姐姐,以為姐姐要去陌生人家,害怕了。
“怕?不怕!”
李翠蓮望著窗戶玻璃上新貼的大紅雙喜,無悲無喜,她衝弟弟笑了下。
媽媽讓她試穿嫁衣,她就穿上了。
嫁衣大紅色,非常喜慶,也很合體。
“我們家翠蓮,打扮一下好漂亮。”
謝來娣高興地說。她環視著屋裡的陳設,一派喜氣,等明天女兒出嫁,媳婦進門,她就升級了,坐等當奶奶、婆婆了。
下午陸續將有客人來,一家人趁空和和美美地吃中飯。
“吃飽來,晚上招待客人,自家人都沒時間吃飯了。”
謝來娣招呼著,自己大塊夾菜,腮幫子鼓鼓的。
一家人都專注地吃飯,大快朵頤。
忽然,李翠蓮放下碗筷,避席一旁:“爸、媽,我不在了,你們要保重身體。”
她說著,朝父母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挺起身時,眼睛含著淚。她轉向兄弟,也鞠一躬:“父母就拜託哥哥、弟弟了。你們自己也要多保重。”
謝來娣看女兒流了淚,感動得眼睛發紅,女兒真孝順,出嫁之前想的是父母。
她把女兒拉回座位,拍著她的胳膊寬慰道:“這麼近,想回來就回來。你走了,不還有個媳婦進門?沒事,你放心去。”
她給女兒夾了筷子菜:“多吃毛子。”
這頓午飯,吃得溫馨又帶點傷感。
李翠蓮幫著母親收拾桌子,掃地洗碗。
一家人午睡,養精蓄銳,等著將要到來的喧囂。
李翠蓮睜著一雙眼睛,看著天花板。
這個熟悉的地方,馬上就要離開了。
活了二十多個年頭,在離開父母,離開兄弟,離開這個家的時候,她的心做不到平靜。
悄悄爬起,貪婪地掃視著這個家,好像要把每一個細節記住。而一個個記憶在耳邊響起,爸爸追著餵飯,媽媽給她梳頭,她和兄弟躲貓貓……
站在門口,她深深地向裡埋下了腰,久久不起。
而起身時,早已淚流滿面。
她輕輕闔上大門,轉身奔跑起來。
一個紅色的身影跑進騎樓,跑過街道,跑出小巷,路人愕然間,人已無影。
李翠蓮跑得好快,用盡一生的力氣在跑。
早春的風,冷冷的,吹散她的頭髮,吹紅她的臉。她只是拼命地跑,朝著他的方向!
看到贛南紡織廠的大門,李翠蓮停下了腳步。
心怦怦地狂跳,以至於,她有暈眩的感覺。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想見他,又不敢見他。
見到他,心會亂。
她慢慢地走到一顆大樹下,正對著工廠的大門。
風吹冷了她冒汗的身子,她的眼睛卻始終盯著那扇門。
她在風中打抖的時候,看見了魯明達。
瘦了,行走的姿勢透著落寞,沒有了軍人的風姿。
“明達!”
李翠蓮在心裡大喊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腳釘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心在滴血。
魯明達往傳達室送一份檔案,從傳達室出來時,看了眼廠對面,感覺有人在往這邊看,卻又看不清,對面那棵樹被風吹得在搖晃。他頓了下,轉身回辦公室。
就這樣,李翠蓮與魯明達對視了一眼。
就這一眼,她覺得再沒遺憾。
“後,後面有,有,有死人!”
一對男女工人跌跌撞撞地跑進傳達室,哆嗦著說,臉色蒼白。
一個電話打到保衛科,科長馬健接到電話,帶著魯明達到了傳達室,問明情況,立馬帶人去廠後樹林。目擊者說樹林裡有個女人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