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熊槐七年,六月底。郢都一年之中最熱的一個月份即將過去。
天色尚青蒙,郢都城門已經開啟,來來往往的國人大部分雖然也是艱苦的謀生,臉上卻沒有苦色。
兩輛軺車一前一後從城內駛出,往前尋了處人少的道旁停住。
蘇秦從前面的軺車上下來,快步來到後車旁立定。在楚國兩年,蘇秦成熟了不少,下頜也蓄起了短鬚,掩去了臉上殘留的青澀。
外尹杜赫端坐在車上望著蘇秦,“以你之才,無須我贅言。此行謹記大王殷盼,一路小心!”
蘇秦躬身道:“秦謹記外尹教誨,絕不負大王、外尹!”
杜赫點點頭,“去吧!”
“喏!”蘇秦再次躬身行禮,上車離去。
杜赫捋著鬍鬚望著蘇秦的軺車越來越遠,直到它消失不見,方才駕車回城。
軺車行駛在寬闊平坦的直道上,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蘇秦端坐軺車之上閉目養神。他此行有兩個目的地:燕、趙,目的是遊說兩國國君與楚國一同發起驅逐張儀離魏的行動。
楚國之所以牽首此事,是為公子高造勢,增加其與魏太子嗣爭奪王位的資本。
七月中,一則訊息震驚天下。在楚為質的公子高上書魏王,陳張儀雖為魏相,所謀者皆為秦,乃秦王之間。張儀矇蔽魏王耳目,離間君臣,致使有功之臣離魏,令天下人寒心。張儀相魏則五國合縱之功煙消雲散,虎狼之秦歸來之日,便是天下危難之時。魏國身為關東合縱長,當與關東各國合力永世鎖秦,還天下朗朗乾坤。而今為虎作倀之行徑,非但令天下諸侯寒心,更令天下陷於危險的境地。為魏國計,為天下計,魏王當立即驅逐張儀離魏,請回惠施,魏國與關東諸侯重新結盟,以安天下。
不得不說,有楚國君臣的智慧加持,公子高的這篇“諫王逐張儀書”,通篇力陳張儀相魏之害,行文頗有氣勢。
據諜報司在魏國的探子回報,魏王看到此書後當即暈厥,醒轉之後揚言要殺公子高。作為公子高的老師,公孫衍也難逃一劫,當晚便被魏王召進宮罵了個狗血淋頭,直到清晨才灰著臉出宮,閉門自省去了。
在天下人看來,公子高這一鬧騰,非但自己有國不能回,從此成了落魄公子,連帶自己的老師公孫衍亦受牽連,原本與張儀有怨的他在魏國將更加舉步維艱,隨時都可能步惠施的後塵。對魏國來說,一文一武兩大柱樑如果都出走,這個損失魏國如何能承受地了?他公子高豈不是成了魏國的罪人?
譏笑者、欽佩者皆有之。不管怎麼樣,公子高成了名人。
作為事件的另一個主角張儀,似乎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深得魏王信任。就目前來看,公子高這件事對他來說利大於弊,他確信自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公孫衍排擠走,魏國眾公子中唯一對他有威脅的公子高也得罪了魏王,從此不能歸國。只剩一個平庸的太子嗣,外加一個老眼昏花、隨時都有可能去見趙襄子的老魏王,魏國朝政很快便會盡在掌握。時機一到,秦魏重新聯合,函谷關重新歸秦,秦師再度殺出函谷,天下必將膽寒!
這封諫言書沒有得到魏王的賞識,反而令自己以及老師陷於不利的境地,是公子高事前沒有想到的。他心中剛剛燃起的爭王位之心彷彿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他再度陷入了迷茫與悔恨,面對這種局勢,沒有老師的開導,他感覺手足無措,沒有依靠的感覺十分苦悶。
像是茫茫大海中即將沉溺的人,但凡有一絲希望,哪怕只是一塊朽木,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向其靠攏。
公子高想起來自己身旁還有一艘大船,楚王!他便忙不迭地向楚王求救去了。
當公子高請見楚王之時,楚國君臣對此事以有成策,熊槐獨自一人召見了公子高。
一進大殿,公子高便急道:“大王,我父王被張儀矇蔽,不辯忠奸,如今外臣已不得歸國,犀首更是被牽連。罪魁張儀非但無礙,反倒得利,請楚王教我,如何破此艱局?”
公子高盯著熊槐,只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知為何竟稍感心安。他不禁暗忖,莫非楚王早已經料到局勢會發展到這等地步且其早有對策?
果然,熊槐抬手示意公子高鎮定,“公子莫慌!寡人雖未料及有此一難,然亦有所準備。寡人已著杜赫、蘇秦前往燕、趙、宋等國,以公子之名義聯合各國給魏王施加壓力,逼其將張儀逐出魏國。”
“若我父王不答應呢?”
“哼!那便只好大兵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