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易寧被浩鵠請到瀚海軒,在阿狸手執蒺藜的嚴厲監督下,一字一句,認真默背易宏花了一上午才寫完的第一本名錄。
易宏直至傍晚依舊纖筆不停,因本就睡眠不足又勞心整日,在肖劭朗吩咐人上夕食時,她已困得哈氣連天,淚眼漣漣。
“嗒。”隨著易宏置筆於灌盂中,她扶桌緩緩撐起身,眾人才敢打破瀚海軒一整天的如水沉靜。
“寫完了?”侯在門前的肖劭朗快步走上前,一把扶抱住眯著眼看上去隨時會因極度疲累而倒地的易宏。
易宏當真累得一張口話還未道便先是一記哈欠,她張臂環抱肖劭朗腰間,頓頓地點點頭。
“不若你先小憩片刻,我呆會再叫你用飯?”肖劭朗將易宏橫抱起身,睏倦得蜷在他懷中的易宏懶得連話都不想說,一頭湊靠他溫暖的胸膛,微微頷頷首。
“阿狸、曲水隨我回去,”肖劭朗抱起易宏便往寢屋走,回首勒住趁他不注意就想開溜的易寧,“流觴、重明,看好小公子,他何時背完這些,何時才準他起身離開。”
“啊?滿滿兩本呢!”易寧看肖劭朗竟連頭也不回,快步跑上前拉住他銀蘭色的繡袍,雙手攥住衣袂一角,附耳低聲哀求,“好懿卿,浩天今兒還沒換藥呢……”
“她為了你,為了易氏全族,宵衣旰食虛累至此,你居然心裡只在意區區一個男人?”肖劭朗回眸一瞪書案,懷中抱得更緊了些,“若這些,你不滾瓜爛熟倒背如流,莫說放你出去,連飯食你也別想了。”
“別啊,好姐夫,我去去就回!”易寧雙臂一張,攔住肖劭朗去路,雙手合十,如信徒般虔誠懇求,“浩天身上的傷……”
“易宅什麼好藥沒有,浩天的傷本就不重,現也好了八九分,且我已派重瞳與浩鵠照顧他,你不必再說嘴。”肖劭朗眼神示意,易寧倏地便被青月與重明齊齊拉開,肖劭朗快步前往寢屋,尾音淡淡道,“快些背!”
“沒有溫度的石頭人!”易寧不滿地衝著肖劭朗的背影低囔,卻只換來寢屋房門“嘭”的一聲闔關。自知理虧,無法掙脫的他只好嚥下埋怨,灰溜溜地倒回書房,重新拿起書。
肖劭朗這廂方將易宏安置妥帖,正細細為她放下幃帳,便聽曲水稟報,錢蓉又帶著書簿前來問詢。肖劭朗私心自是不願見她,但轉念一想,易宏將易宅少主之位委託此人,想必是對她含了指望。錢蓉肯對易宅曾經舊事都如此關切,也算是個仔細上進之人罷。
肖劭朗留阿狸守護易宏寢室,匆匆攜曲水至會客大廳面見錢蓉等人。待所有僕婢皆出門後,肖劭朗飲茶冷冷道:“你一日來兩次,是有什麼要緊的不明之處問?”
“額……”錢蓉本想說,舊事陳例還是詢問本主最為清楚,但看這寧靜一片的瀚海軒,不像是她可以輕易攪擾的。肖劭朗與易宏伉儷情深,心意相通,問他……也未為不可。
“這一本,我算了算時間,是十年前的事了。”錢蓉從抱來的一摞泛黃泛舊書卷中拿出封頭第一本,輕輕開啟其中有紅籤做標的一篇,纖指指向一列文字,道,“一羅姓把頭,剋扣船運,私授主令,借官船做私運,毆打下屬,虐待長工,可是……卻在把頭的位置上做了三年!哥哥既然能將他記錄在冊,必是知曉此事的。她又一向愛憎分明,自帶一股清傲俠氣,怎會忍這樣的渣滓三年之久?”
肖劭朗雖不知冊中羅姓把頭是誰,但也能猜出易宏一二心意,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飲茶反問:“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錢蓉驚於久居易宏身畔且知她脾氣心性的肖劭朗居然這般發問,立刻回道:“以往哥哥教導我等:‘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君為源,臣民為流,源塞,無流,則國必亡。人乏財用,不亡何待?’把頭,一方港口掌權者,且‘牆壞於隙’,一處塞,必致處處塞。哥哥明知此人不可用,為何忍耐三年不懲戒,不替換?我不理解。”
“此人結局如何?”肖劭朗心底大約已經猜到了。
“結局?哪有什麼結局?冊中僅記他被哥哥重用,連金庫都交與他管。只不過,戰事突發,羅把頭所在的庫港被揭竿而起的土兵洗劫一空,他也死於亂鬥之中。”錢蓉據書以答。
能這般不著痕跡的處理棘手的一方惡霸,也只有一向韜晦善忍的易宏了。肖劭朗放下杯盞,唇邊一抹若有若無與之共榮的淺笑。
“十年前……宏兒才十三歲,熟悉船務方三載,根基不穩,羽翼未豐。”肖劭朗嘆了一口氣,耐心替愛妻教導她親自選留的繼承人,“若那羅把頭真如書中記載般十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