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鞏少爺還沒回來,梅子也不知所蹤。
無心睡眠。我久久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任思緒沉浮。
忽然,心臟如墜落進了幾根銀針,傳來一陣刺痛,我的額頭開始冒汗,喘息一聲比一聲沉重。
“去給我找顆救心丸。”
在我的十里紅妝裡,有家庭生活的所有必需品。大到傢俱、小到針頭線腦。沒有想到的是,拿出來使用的第一件物品竟然是——救心丸。秀珍餵我服下。
“四小姐別太難過了,傷身體。您放心,這筆帳我會去找她清算的。”秀珍強忍著淚水,努力剋制自己發顫的聲音。在吳家,秀珍能選做我的護身陪伴,除了有一個健壯敏捷的體格,就是這顆烈烈忠心。
五點了,鞏少爺還是沒有回來。
“秀珍,扶我起來,我要洗漱化妝。”
卸去了昨天的殘妝,我坐在了雕花梳妝檯前。這是我孃家配送的四十八抬嫁妝中的一個傢俱,已經提前安放在這婚房裡。秀珍為我開啟妝奩。
淚水不斷打溼新撲的香粉,重撲;手抖畫不好眉,擦了重畫。
“四小姐撲些腮紅吧,讓臉色紅潤些。”秀珍提醒我。
我的臉頰上暈染了腮紅,蒼白的唇印上了大紅色的口紅,化妝品神奇地讓一個瀕死的人活了回來。
秀珍將我披散的長髮梳開,挽起了少婦的髮髻。我開啟了漆器鑲嵌珍珠母貝的首飾盒,揀了一個半浮雕蓮花金簪子叉在了髮髻上。
鳳冠霞帔已經收起來了,它的絕代風華將永遠封鎖在箱子裡,永無天日。
秀珍為我穿上了紅色的緞面旗袍。我站在穿衣鏡前端詳著自己。我彷彿看見鏡子裡的四小姐對我說:
“四小姐,你要撐下去。”
我轉頭對秀珍說:“你和翠花去把少爺找回來,別弄出太大動靜,驚動了老爺太太。”
秀珍去了。過了一刻鐘,她們把鞏少爺從隔壁房間裡領了回來。他醉意朦朧,酒氣比昨晚的還重。
“給他喝點茶水,洗漱換衣。”
五點五十,我們倆走出了東廂房。秀珍、翠花緊隨其後。
清晨,有個男孩在掃院子裡的落葉。他叫小福子。幾片黃葉被風吹落到我的紅色繡花鞋上。陳嫂挎著菜籃子從後院過來,菜籃子裡有我最愛吃的西紅柿。還有一位陳伯在馬廄裡喂草料,我的紅玉正在那裡。這些傭人全是我的陪嫁。
“少奶奶早!”“少奶奶早!”
我朝他們微笑。不能讓我的家人們看到我的頹廢。我娘說,永遠保持微笑,永遠不要把苦愁掛在臉上。
我隨著鞏少爺的身後走進了廳房裡,在公婆面前站定:
“兒子給爹孃請安。”“兒媳吳冰給爹孃請安了!”
“嗯,好!”“好一對佳偶!”公婆見到我的樣子,像揀了寶一樣分外高興。
地上已經放了墊子,我向公婆跪下,接過丫鬟紅豔遞過來的茶。
“爹請喝茶、娘請喝茶。”
公婆雙手接安:“兒媳婦,快起來吧。”
我和鞏少爺坐在椅子上,陪同公婆說話。
“昨晚親戚朋友們也是高興,把我兒子灌醉了。紅豔,一會兒泡壺醒酒茶給少爺。”我的婆婆慈眉善目,他一方面心疼兒子的身體,另一方面解釋了兒子醉酒是親友敬酒所為,並非兒子貪杯,擔心我嫌鞏家禮數不周。
“娘,今早喝過茶了,是媳婦沒有照顧好少爺。”我進入了兒媳婦的角色裡。
“這怎麼能怪罪兒媳婦。聽劉媽說,你昨天身體不舒服,我給你拿些滋補藥。每天讓翠花給你弄著喝。”
“謝謝孃的關心。我會堅持喝的。”
“這兩天不要去馬場了,給你放個假,好好陪陪你的新媳婦。”我的公公溫和儒雅,十分善解人意。
“爹,這幾天馬場還有客戶,我會盡早回來的。”鞏少爺明顯在逃避我。
“好吧,早點回家。”
我在鞏家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