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強忙將去冬護送男女幹部過鐵路時,在石莊村北撿的那支鋼筆從衣袋裡拿出來,擰開,遞給他。
鋼筆是桔黃色;筆帽上,纏繞兩道耀眼的金箍;鍍金的筆卡子,在正面鏤有幾個外國字碼;黃澄澄的大筆尖上,有米粒大的一塊白金。從外形上就能看出這是支好水筆。
洛玉接過筆來,端詳端詳,反用正使地在本子皮上畫了兩畫,又挪到眼前仔細瞅瞅,才說:“哎,怎麼這筆好面熟?”“你認識這支筆?”魏強聽洛玉一說,忙打問。他為這筆找主人發了好長時間的愁。
“早先,俺們縣的敵工部長黃佔立也有這麼一支筆,我常藉著使。你這支筆的裡裡外外,筆尖、筆桿,都跟黃部長的一模一樣。”
“他,‘五一’掃蕩以後過路啦?”
“沒有,他一直在這邊堅持;不過,去年秋後,他在黃莊讓松田、劉魁勝帶著清鄉隊給包圍住,犧牲了。你們不知道,那真是好樣的。”洛玉說到黃部長的犧牲,語氣很沉重。“我以為這支筆找到主人啦,結果鬧個假歡喜。這支筆是去年臘月護送幹部過路時拾的,不過,地點是在鐵路西。”“別說鋼筆,就連人也還有一樣長相的哪。”劉文彬搭上了一句。
李洛玉把小本子翻開,頁頁都寫了密麻麻的字。“過年啦,得給他重立新帳。”在一頁白紙上,他寫了:民國三十二年,接著又寫上:1943年五個字。中指沾下唾沫,跟著一按紙張,就把剛寫上字的那頁掀過去。他手在寫,嘴裡在叨咕:“今天是二月初十,陽曆是三月……陽曆是多喒?劉同志。”
“今天是三月十三號。”劉文彬順嘴告訴給他。
“十三號。打死王恆家母雞三隻,傷一隻,都提走;打死周拴柱鴿子兩隻;吸三塔煙一盒,喝茶葉水一壺,摔了一個茶碗;還調戲外村的……”
好打聽事的辛鳳鳴,瞅著李洛玉一筆一畫的記,挺好奇,湊到跟前去看。字寫得雖說歪歪拉拉,倒挺清楚。等他寫完,就問:“你記這個幹什麼?”
“嘿——幹什麼?你覺得他們吃了老百姓,喝了老百姓,糟了老百姓,拍打拍打屁股一步就算完啦?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有一天,咱還跟他們算總帳呢!”李洛玉說得那麼輕鬆愉快,好像算總帳的日子就在眼眉前。
“要這麼記,從鬼子到中國快六年啦,那些罪惡還能記得過來?”
“沒有個記不過來的事。全中國四萬萬人,一個人兩眼兩耳朵,你記,他也記,大家一起記,想要賴帳也不行。我記的這叫人頭帳。誰辦的壞事,出的壞點子,就寫在誰的名下。另外,俺們還有一筆總帳,像哪個炮樓要去十石小麥,三百斤白麵,肥豬六口;哪個據點,修炮樓要去幾千塊磚、幾百斤灰、多少木料;是誰家的,誰家又出了多少……都在那本總帳上記個一清二楚。不光村裡記,出磚、出木料的人家自己也記。不用說遠處,河套哥家就有,其實,家家都有,村村都記,到時候一對就行了。”
“大伯,你家有帳啊?”
“有。你等我給你拿去。”河套大伯說完,扭頭就走。“你們記那磚、瓦的幹什麼?”
“哎呦,難道日頭老在正南?難道鬼子老在上風頭?難道他們修上炮樓、據點,就像安家立業似地住上一輩子?那不是癩蛤蟆要吃天鵝肉,心高妄想?他們心裡是那麼打算的,就是在咱八路軍手裡通不過。你們回到家鄉幹什麼來啦?老百姓天天盼望你們回來,又是為的什麼?就是為的叫他們早點吹燈拔蠟。有朝一日咱們翻過手來,炮樓端了,據點拿了,把他們五花大綁地逮住了,炮樓、據點的磚、瓦、木料……一切還都是咱的,物歸原主,誰家的還歸誰家。預先記下,省得將來費事。你說呢?”
“好!好!我明白啦!老百姓就是看得遠,想得周到。”辛鳳鳴對這種作法,是五體投地的佩服。
魏強聽了李洛玉的這一番話,也深受感動。他想:群眾雖然在苦難中過活,抗戰必勝的信念確實都在心裡紮下了根。有黨的領導,有勝利信心十足的群眾支援,環境即使再殘酷,也能堅持下去,搞出個名堂來。他越想越高興,不由得笑了。“你看,這就是我那本帳。”弄得襖袖子、胸前、膝蓋上都是土的河套大伯,興沖沖地走進來,像顯寶似地把一個紙卷撂在桌子上。
李洛玉開啟,辛鳳鳴、賈正、李東山……像看稀罕似地圍了一群。離近點的,低頭不語地端詳;離遠一點,踮起腳,向裡扎腦袋。紙上面記的不是字,淨是像孩子畫的畫兒。裡邊有的畫著一隻手,手旁邊挨著畫了長短不齊的三豎道;有的畫個大圓圈,裡頭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