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家起伏,連綿幾里不見邊際,榛莽荊棘間青磷閃爍,黑柏黯松搖曳生風,間雜著似哭非哭的嘯聲。山月道長被涼風一激,酒醒了,心裡一悸,頓時頭髮汗毛根兒都炸起直立……
“但此時再返柴家屯,斷然沒那份顏面,只好乍起膽子,一手提桃木劍,口裡哼著道情,順著白草半遮的婉蜒小路往前走。正走著,昏蒼蒼的月色下,一個墳頭無聲無息鑽出個人影兒來!
“這是我大清入關,前明河間守軍戰死的亂莽墳地,盜墓的是沒有的,山月神仙知道是遇上鬼了……這是他當‘神仙’頭一遭遇到真鬼,強壓著心頭恐懼,牙齒仍抖得山響,哆嗦著手舉桃木劍,半閉著眼,偷睨著那鬼,口中唸唸有詞:謹啟蓬萊天仙子,純心妙道呂真人。
誓佐踢師宣政化,巡遊天下闌武靈。
親受鍾離傳秘法,誓將法力校群生。
九轉金丹方外道,一輪明月照蓬瀛。
朝遊蒼梧並北海……
念不及終,見那鬼愈來愈走近,請來呂洞賓竟不中用,急切間道士抱佛腳,口誦:奄……嘛……呢……叭……彌……哞……
偷眼再看,那鬼居然仍舊毫不為之所動,踽踽蠢動更逼近前來!
“山月道長見道法無靈,佛法亦無用,大叫一聲‘媽呀!’拔腳便逃,一邊逃,回頭看,那厲鬼竟窮追不捨在後緊追。此時他早嚇得喪魂落膽,丟了桃木劍,扔了法物明器,只發足狂奔。足足逃了十幾裡,才見一個村落。山月已是跑得筋疲力盡牛喘如吼,見一戶人家便上去捶門,眼見鬼已經撲上來,顧不得捶,一頭便鑽進院牆潦水陰道。
“偏那陰道狹窄,半截身子在外,被鬼拖住了腿,死命朝外拽!山月師傅連喊叫也沒了氣力,雙手緊摳牆上泥皮,只是喘息著哼哼。
“恰這一家子當晚丟了一頭豬。此時天已將亮,老婆婆聽見,推醒老頭子,說:”你聽,咱們的豬跑回來了!‘於是一家子起來看,見一個人滿頭汙泥,面目都看不清,半截身子在院裡,半截身子在院外,鳴嗚噥噥呻吟’鬼,鬼……鬼在外頭拉我的腿……‘“家裡幾個長工卻不怕,拔閂奪門而出。”紀昀一本正經說道,“你們猜,他們看見了什麼?”
此時早已過了卯時,上朝來的官員愈來愈多,把紀昀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踮腳伸脖子屏息靜聽,都替山月捏一把汗,又驚悸這鬼兇惡厲害。聽紀昀問,有的說“是殭屍”,有的叫是“旱魃”有的說“是厲鬼求替代”還有的說“是山精木怪”……“是妖魔……”
“都不是的!”紀昀一笑,說道,“是柴家屯的白瘋子——見人出來,丟了山月的腿,蹲到一邊,歪著脖子得意洋洋傻笑呢!”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轟”的一陣大笑。便聽西華門口一個公鴨嗓兒喊道:“誰在這裡喧譁?萬歲爺叫記檔!——有旨,著傅恆、紀昀、張太乙進養心殿見駕。押兆惠也進去!”大家一聽“記檔”,頓時散了。幾個接旨進見的人互相對視一眼,見兆惠已經起身,略一點頭會意便魚貫進西華門。
逶迤進養心殿垂花門,恰一名年輕官員剛辭出來,傅恆和紀昀卻都認得,是劉統勳的兒子劉墉。劉墉只看了一眼兆惠,笑著給傅恆紀昀打千兒,說道:“主子叫進呢!召見張家兄弟,他們也就要下來了。”
三個人忙答應一聲“是!”穩了穩心神次第而入。兆惠帶著重枷,腳下鐵索鉚鐺跟在後邊,立刻召來太監宮女們驚訝詫異的目光,卻沒人議論說話。便聽殿內乾隆的聲氣:“外頭熱,傅恆你們都進來吧——兆惠也進來。”
“扎!”
四個人不高不低應一聲跨進殿門。見乾隆盤膝坐在東暖閣大炕上,炕下杌杭子旁跪著兩個四品官,都可在四十三四上下。正在聆聽乾隆訓旨。
“方才已經說了。你們也代張廷玉請了罪。”乾隆眼角青黯,臉上略帶倦容,聲氣卻甚平和,“朕只是叫和親王檢視一下你們家產,並沒有籍沒抄收加罪的旨意嘛!張廷玉本是朕禮敬有加的老臣,原是要成全到底的。但他信不過朕,屢次三番來折騰,叫朕出字據下明詔。朕忙得七死八活,這不是添亂?——心裡不取他這一條也是,有的。”
張家兄弟連連叩頭,說道:“家父再三命臣等叩謝天恩。他已經反省知過了。”
“老而戒得。他該從這一條反省。”乾隆沉吟了一下,說道:“檢視家產不是處分。朕不為這些事罪人——四川學政朱奎是你們的妹妹夫家是吧?有人劾他從軍飽裡剋扣火耗,一查,居然真有其事,一個學政,還要喝兵血!而且有收受考生賄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