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笑,說道:“入門休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過了元宵節,除了尹繼善在廣州奏來的摺子,沒有好訊息兒。朕已經慣了,聽拆爛汙摺子。你們只情說起。”
“這封摺子是訥親和張廣泗奏來的,倒是報的我軍大捷。”傅恆雙手將折本捧給乾隆,沉吟著說道,“請主子先御覽一過,奴才們有些想頭容再細奏。”
“嗯——用這樣的紙寫摺子?”乾隆接過折本說道。但也就是這一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麼,仔細看那洋洋灑灑數千言的折本。
劉統勳從來沒有捱乾隆這麼近坐過,此刻漸漸定住了心,偷眼打量乾隆,只見他穿一件藍芝地紗袍,套著石青直地紗納繡洋金金龍褂,項上的伽桶香朝珠油潤潤的,映著窗外的光熠熠閃亮,一雙腳蹬著青緞涼裡皂靴,回蜷在椅子腿間,全身壓在肘上伏在桌面上一動不動,蹙額皺眉全神貫注地凝視那份摺子,一條梳得很仔細的髮辮在項下搭了半個圈,又從項後垂下去。已經年過不惑的人了,看去還是那麼頎秀,冠玉一樣的面龐上毫不見皺紋,立坐行走,都顯得十分精神。如果不是唇上那絡濃密得漆染一樣的髭鬚,還有眉稜上幾根微微翹起的壽眉,換個地方,憑誰看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英武青年。劉統勳不禁暗自掂掇,這主兒每日要披閱七八萬字奏摺,還要接見大臣,騎射布庫樣樣不誤,吟詩弄賦間棋書自娛,虧他怎麼打熬得這麼好的筋骨?又想到方才見的那群容色豔麗花枝招展的嬪御,哪個不是伐性之斧……正自胡思亂想,乾隆已看完了摺子,問道:“劉統勳,你發什麼呆?”
“啊!啊……主子!”劉統勳忙將思路從不該想的收攝到該想的地方,陪笑道:“奴才是走神了,瞧主子這麼好的身子骨兒,想著自己好福氣……”
乾隆點點頭,仰望著殿頂的藻井,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又隨口問:“你兒子今年中了進士,是第幾名呢?”
“回萬歲的話,二甲第二十四名。”
“叫劉墉?”
“是!”
“是不是個黑大個子、說話帶點嗡聲的那個?”
劉統勳有點迷惑地看一眼滿臉茫然的傅恆,他不知道乾隆離開金川的摺奏,突然問起這離題萬里的事是什麼用意,怔著答道:“那正是犬子,何敢勞動聖問!”
“朕缺人才呀!”乾隆喟嘆一聲,從肺腑里長長透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暗啞陰沉“——文的武的,都缺!”他雙手在椅把手上一撐,緩緩站起身來,悠悠地在殿中踱了兩圈,倏地轉過身來問道:“傅老六,嗯?是不是這樣?”
傅恆正大睜著眼看他,猝不及防遭這一問,身上一顫:他知道乾隆已經看“懂”了這份假捷報摺子,因離座一躬,正要答話,見乾隆捺手示意,忙又歸座欠身說道:“回萬歲爺的話,天下之大,人才代有層出。朝廷缺人才,是輔臣之責。而今文恬武戲,貪風漸熾,吏治又見不靖,這都因奴才辦事不力,主上聖明,臣罪難道!”
“不要這樣說,一人是一本帳。”乾隆不勝慨嘆,悠著步子款款說道,“但你這話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大凡太平日久,君王易生驕奢之情,臣子易生怠墮之心。文恬武戲,這個話說得好!——可朕萬沒想到,情況何止於此呢?現在的河工銀子比聖祖時增加了四倍有餘,每天還哭窮,河漕照樣決潰、淤塞!一層一層的官兒,各按職分瓜分銀子,割朝廷、刮百姓肥自己!一層一層往上哄!文的如此,武的更是越來越不中用,怕死愛錢打敗仗,打了敗仗還欺君!”他用手指無力地點點那份奏摺,“你們必是看出了這個東西的蹊蹺,訥親,他當了慶復第二,連寫摺子用的折本都留在刷經寺,讓莎羅奔用了去登廁!”他突然漲紅了臉,一把抓起摺子撕得粉碎,“呼”地一擊案厲聲道:“這兩個混蛋——誤國——混蛋!”
傅恆和劉統勳幾乎同時從椅中彈立起來,匍匐在地。幾個太監嚇得臉雪白,爬跪到案前收拾碎紙屑,被乾隆一腳踢倒了一個,吼道:“滾出去!誰叫你們獻勤來著?!”傅恆見乾隆氣得渾身亂顫,膝行趨前連連叩頭,說道:“皇上,且息……雷霆之怒……聽奴奴奴才奏……”他喘息了一下,說話才流暢了些,“現在說訥親失事,還是猜想。奴才以性命身家擔保,訥親決不敢步慶復後轍,與莎羅奔私訂和約。何況松崗還在我手,下寨也是極要緊的軍事衝要。如果沒有再戰餘地,訥親和張廣泗也不敢寫這樣的摺子……您少寧耐些,等一等兒。奴才料著川撫金輝,不日之內也會有摺子奏來,那時才能知道前線實況……”
“金輝?”乾隆冷笑一聲,壓著氣說道,“他是訥親取中的得意高足。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