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坐船,奴才們在岸上柳蔭裡走,也好涼快涼快!”
眾人說笑起來,氣氛便不那麼沉悶,乾隆長舒了一口氣,笑道:“別以為我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金川的事辦下來只是早晚的事,昨晚訥親談的軍事方略,先取小金川,站住腳跟再取大金川,聽起來也倒有點道理,但訥親辭色間透著猶豫,好像信心不足,又好像有點外強中乾,難以叫人放心啊!朝廷在金川一再失利,還能再輸?輸得起仗,丟不起人吶!”紀昀笑道:“說到底,大小金川只是個小局。莎羅奔的‘志向’,也不過向主子討一碗安寧飯,當個老實的土司,不要侵邊犯罪,年年苞茅橘柚貢著,能為朝廷當差,這就是朝廷的宗旨。主子打金川,也有為朝廷作養少年將軍的聖意,不過拿他練練把式,箭沒有射到靶心上,固然遺憾,犯不著為這個氣傷了龍體。奴才那天聽阿桂講說委屈,心裡就想,要是他說的是實情,這個阿桂就是個好將軍!打出幾個能帶兵的武將,我看就值!”他睨了一眼放轡靜聽的乾隆,自失地一笑:“看奴才這人,本是勸主子寬懷的,又說上了政務。方才素倫說涼快,奴才倒想起個笑話兒。我們家五叔祖和六叔祖是親兄弟倆,一道讀書一道進學。誰知進了學分出高低來,五叔祖每次都考的優等,六叔祖總在三四等上轉悠,宗學裡有了不同,跟著家裡對婆娘們待遇也就不一樣。場裡地邊送飯送水,鍋前灶後苦重家務都由六奶承擔,刺繡針鑿、掃地抹桌兒輕巧活給了五奶了。六奶心裡埋怨婆子偏心,可自家男人不如人,也只好忍著。
“那年大考,兄弟兩人都去省裡應鄉試,六奶心裡焦急,發榜頭天一大早,懷裡揣了面鏡子,要‘鏡卜’一下自家男人的運氣。”
說到這裡,乾隆不禁問道:“什麼叫‘鏡卜’?”紀昀笑道:“那是我們那兒女人們自己占卦的玩意兒——六奶起了個大早,懷裡揣了一面鏡子,到觀音像前喃喃禱告:”並光類儷,終逢脅吉——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威靈觀世音菩薩——保佑我男人高高得中,糊塗試官瞌睡撩高,狗屁文章胡圈亂點!‘“他沒有說完,乾隆已經捧著肚子大笑不止,跟著的侍衛們也都笑個不住。乾隆道:”真真好禱詞,妙不可言!靈驗不靈驗呢?“
“六奶禱畢,掖窩裡夾了鏡子躡著小腳掩門出來。”紀昀一本正經地說道,“鏡卜的規矩是出門聽別人的第一句話,回來自己心裡推詳。六奶一心要個吉祥話兒,一路走一路唸誦觀音菩薩,剛踅過一個街口,見兩個閒漢也是出門剛見面。當時六月天,正人伏,那兩人一見面就拱手,一個說:”三哥,涼快!‘三哥也說:“涼快涼快!’——她就得了這‘涼快’兩個字,再也想不出來是個什麼意思。
“待發榜那日,天越發熱得人懊惱,家裡人包餃子等訊息兒。五奶和六奶都在廚下,一個擀皮兒一個捏扁食,都熱的滿頭大汗。
“過了正午,門外頭響起一片鑼聲,一群報子擁進家裡,大聲叫著‘發榜了!五爺高中了!’亂哄哄地討喜錢,接著聽婆子叫‘老五中了,老五媳婦出來涼快涼快!’五奶不言語,扔下餃子皮兒就去了。
“六奶心裡壓著氣,滿頭大汗順著脖子往下淌,也不擦,只狠命推那擀杖,臉上頰上都是水,也不知是汗是淚。正在悲苦,外頭又響起一陣銅鑼聲,人們興高采烈吵吵嚷嚷:”六爺也中了,六爺也中了!賞喜錢吶!‘六奶先是怔了一下,霍地站起來’咣‘地把擀杖摜到面案上,擦一把汗,說’我也涼快,涼快!‘——說罷突然想起’鏡聽‘的話,原來竟應驗在這個詞兒上!“
眾人又是一陣笑,乾隆覺得心境舒暢,要過水葫蘆喝了兩口,揮著鞭子道:“雖是女人情趣,也頗有丈夫意味———擲而起,千古快事!嗯……紀曉嵐,朕聽說你在河間書齋前掛過一幅‘蓋壓江南才子’的幌子!”紀昀臉一紅,放低了聲音說道:“那是奴才少年時的荒唐事,得近天顏,得聞聖學,已經不敢狂妄。主子提出來,奴才當更加謙遜小心,努力精進,再不敢小覷天下人了。”
此刻行進已漸近運河,水叉河港漸多,時值夏分,遠樹近樹新綠如染,高低禾稼一碧無際,乾隆因見塘裡青荷婆娑,一朵朵蓮花含苞未放,矗在荷葉間,在風中搖曳生姿,不禁心曠神怡,笑道:“朕倒被你們逗得高興起來,你是河間才子,朕出一對,你不能遲疑,立刻要對出來——塘間荷苞,舉紅拳打誰?”
“是!”紀昀不假思索,應口對道:“岸邊麻葉,伸綠掌要啥?”
“嗯,倉猝間能對上此聯,也算難能可貴。”乾隆微笑著,縱馬上了一座高橋,轉臉問王仁,“這是什麼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