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度無緣之人,我也說不得一個‘饒’字兒。你們聽好了,皇帝自然恩賞。不的,殺你時甭後悔!”
十三 理宮務皇帝振乾綱 清君側敏中遭黜貶
這都是太后方才叮囑秦媚媚的話,其中偶有文言,也都是載在聖祖宮訓裡的言語,外人聽著有點彆扭,但太監們卻都覺得滿順溜。待秦媚媚說完,眾人一齊叩頭道:“奴才們遵懿旨!”秦媚媚自己也就跪了。
乾隆站著“恭聆慈訓”了,徑自就座,大殿中頓時一片寂靜,微聞他衣裳窸窸端杯啜茶的聲息。許久,乾隆才放下杯,也不叫起,說道:“昨日,福彭郡王進來述職,說是不見了王恥。王恥去哪裡呢?在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他已經瘋了,瘋得認不出人了。還有卜義、卜信,卜廉、王禮他們,是在長白山老林子裡頭監管炮製人參,見了內務府的人,苦苦哀求‘賞件老棉襖搪寒’。冰天雪地裡頭侍候差使,前頭畢竟跟過朕的人,因此有旨,每人賞一件老羊皮袍,伙食上頭高粱米飯管飽。”
彷彿一陣冷徹骨髓的風突然襲來,所有的太監都打心底裡一陣顫慄。他點的這五個人,都是紅透紫禁城的近身內侍,太監們欣羨媚迎的位份,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傳言說“出差”去了。原來是這麼一份差使!
“他們現在依舊是奴才,當初也是奴才。奴才和奴才裡頭也是三六九等!”乾隆的話輕鬆得像茶館裡頭和茶房說話,“為甚的這邊錦衣玉食,淪落到那般地步?不為丟杯打盞,不小心失落了靴拔子。朕以仁治天下,從不為小事輕忽人命——他們犯了祖宗家法,導引主子為非,傳謠造謠給主子臉上抹黑!”他一手據案,一手扶著椅把手,兇狠的目光掃視著殿宇,“現在有沒有這樣的人呢?”
他頓住了。在可怕的死寂中,人們都覺得頭皮一乍一乍,伏在地下平滑的金磚上豎著耳朵,瞪著驚恐的眼睛聽乾隆“訓誨”。
“太后的懿旨裡說的明白——難保沒有!”乾隆言詞倏地變得異常犀利,“什麼叫國家?朕即是國家!什麼叫社稷?朕即是社稷!朕代天承命撫有九州萬方,億兆生靈養息人民安居塗炭,皆繫於朕之一念。因此,與朕過不去,就是與國家社稷過不去,與天下生民過不去!誰敢在宮中作祟,那就是離間我骨肉,拆散我親情,破壞我孝道——我就剝你的皮!”他咬著牙,目視殿頂藻井格格一笑,“剝生人之皮,是明朝太監作誦發明,朕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太監禍國史鑑斑斑可考,朕豈敢不畏先賢之言?”
他隨意拍了一下桌子,所有的人頭都又低伏了一下。
“不要學趙高王振劉瑾魏忠賢這些東西。太監裡頭也有好東西,替主受罪的,代主從死的,忠誠辦事的都有,明永樂三寶大監鄭和那樣的也算好東西——回頭讓內務府的人請王爾烈師傅給你們講講掌故。”他漲紅著臉,卻放緩了口氣,“不是朕心狠,朕螞蟻都不肯輕易踩死,卻不肯輕縱太監,就為你們就在天下機樞密彌核心當差,又是殘陋微賤之人,‘防微杜漸’四字時時不能忘懷。”他一臉陰笑站起身來,說道,“朕就是這些話,秦媚媚王廉王仁留下——其餘的都滾回去聽候整頓!”
這些“東西”們一個個魂不附體,顫顫兢兢退出去了。留下的秦媚媚等三人,有點像剛剛捉進籠子裡的鳥兒,在地下跪著,惶恐不安地蠕動著,規避著那御座,像是那威靈赫赫的寶座裡安著什麼可怕的機關,隨時都會噴出什麼火焰把人的成焦炭。在難耐的恐怖岑寂中,乾隆說話了,卻不是他們想像的雷霆之怒,語氣已經溫和得像待外臣一樣。
“六宮都太監副都太監都老了,精神身子都濟不來了。”乾隆說道,“免了他們呢?他們是侍候過先帝的人,也還有些威望。所以,朕想,你們三人都晉位副都太監。”
三個人誰也沒想到頭一道綸旨是升位。哆嗦了一下,驚詫地抬頭看了一眼,忙又俯身謝恩。乾隆不易覺察地一笑,又道:“你們有難處,朕知道——這宮裡大小人物,別說答應、常在這些低等妃嬪,就是體面些的嬤嬤丫頭什麼女官之類,抬起腳來也比你們頭高些——但事情有規矩分寸,有個根本之理,就是要忠君。一代一代主子你們都要忠。有了忠才有敬有誠,這就是‘禮’,‘克己復禮為仁’……”他突然覺得不必跟“東西”們說這麼些大道理,口鋒一轉,“總而言之,心中惟知有君,朕就事事容得,有小過錯也忍得了。你們明白?”
“奴才明白!”
“誰把昨天的事捅給老佛爺的?”
“嗯?”
……一陣死寂。
在無比強大的威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