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得沸反盈天,硝煙瀰漫得猶似滿街起了大霧,一不留神爆竹鞭炮就在頭頂上噼裡啪啦炸起,轎伏們走走停停,二三里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於易簡隔轎簾看見國泰府前牆根,一溜長龍擺著各色官轎,藍呢的、綠呢的,什麼暖轎、暗轎、八人抬、四人抬、二人抬的肩輿、氈包兒納相眼馱轎……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於易簡便知濟南合城文武官員都來了。蹬一蹬轎底命落轎,國泰府的家人已飛跑著迎了上來,呼呼喘著白氣稟道:“我們老爺專候著您吶!”
於易簡含笑點頭,隨著那個長隨拾級升階進倒廈門,果見滿院的官員擠擠捱捱,有的在右甬道邊立談,有的在廊下木條凳上竊語,有的在說笑話互相打趣聊天,人聲嗡蠅不時傳來鬨笑聲。看見他進來,有的矜持恭肅退到一旁讓道,有的迎上來,請安問好寒暄一片聲嚷嚷,飛媚眼脅肩笑拉近乎套交情。於易簡眼見國泰站在正廳階下和濟南道麻建邦說話,兗州府朱修性和濟南首府楊嘯亭站在一旁聆聽,便趨過去,呵呵笑道:“我來遲了!還不開戲?”環顧四周又問:“葛臬臺來了沒有?”
“今晚你們別看戲了。”國泰先向於易簡點點頭致意,接著對麻建邦和楊嘯亭道,“看城裡還有多少回不了鄉的叫化子,帶上米、面和肉,一人三十斤糧二斤肉,再給一串制錢,叫他們安生過年。城裡要防火,叫化子們男丁編成兩撥,一撥打更叫防燭火,一撥子預備著,哪裡走了火就去救火。編隊值夜照衙門人的例給錢——過後我叫堂會單請你們。”這才轉臉對於易簡道:“葛孝化身上不爽,高熱頭疼,方才派人來告罪,說今晚不能過來了。”應酬著湊過來請安的官員,又對朱修性道:“十五爺連我也不見,不見你有什麼大不了的?究州府是孔聖人的故居地兒,他要飽覽文明物化。別犯嘀咕,你要有什麼事,我能不知道?你那地方有三條,孔府是天下第一家,衍聖公要維持好,二是刁佃抗租,康熙年間到如今年年出事,三是近年來邪教猖獗,有的鄉家家戶戶供著什麼‘紅陽老祖’,牌位和‘大成至聖先師’一併兒——這成什麼體統?明天你兼程趕回去,治安不出事就是功!”說罷,麻、楊、朱三人唯唯而退。
於易簡卻還惦記著葛孝化稱病的事,呆呆他說道:“他唱醜兒是一把好手呢!這‘病’也忒不湊巧的了——上回東昌鬧事,叫他帶人彈壓,他是老寒腿發作,去不得;去年刑部查泰安知府受賄賣命案子,說是瘧疾犯了。那是躲事兒我能懂。叫他來下海唱戲,這有什麼?也‘發熱’——這人可真是的!”國泰哼了一聲,說道:“各人一個活法。管他呢!他的病不用問,劉大人十五爺回京,立馬就歡實起來了——”一邊說,一邊看著周圍官員,臉上綻出笑來,點手招過濟南城門領道:“嶽英賢你來你來!今我和於大人都下場子,缺個醜兒,聽人說你在楊嘯亭府裡下海,把胡麻子都比下去了,你來湊一角!”嶽英賢平日大約見國泰一面也難,點名叫他已是受寵若驚,聽了這話身上立時輕了,腳尖掂彈著直要飄起來,滿臉笑掬成一朵花,說道:“這是和大中丞的緣分!醜淨我都串得,嘿嘿,往日看老大人的戲,在邊兒上技癢,急得擰繩攪尾巴,有葛大人在上頭蓋著,我怎麼好毛遂……
“行了行了……”國泰笑道:“咱們上妝去——來福兒知會院裡大人們到中院去——吩咐叫天子他們預備開戲!叫廚子們預備夜宵、茶水供足了!”說罷興致勃勃往裡走,嶽英賢和於易簡一步不拉緊隨進了中院。
這是個三進四合院,“中院”其實就是二門裡院子,國泰愛戲,蓋房時就計劃停當,大廳後邊支柱出簷兩丈許就是戲臺,院子東西兩廂一律遊廊出簷,雨雪天氣也能站人看戲,與大廳相對,北院南廂也出前簷,都用紗幕子蒙了擋住,女眷家屬坐得高高的能鳥瞰全場,中間大井院一色青磚鋪地足有畝許大小。比尋常大廟和會館的戲園子地方小,戲臺子卻寬敞得多。此刻下面院裡一個排排茶几矮椅早已擺佈齊整,戲臺子上叫天子白玉蘭一干人都是油頭粉面,指揮著眾徒弟們上妝,十六支胳膊粗的蠟燭煌煌照著,樂鼓班子有的擺鼓架,有的蹺足坐著調絃弄箏。天色雖蒼暗下來,紗幕子後頭還能綽約看見女眷們走動的影子。三個人繞至萬後臺上,下頭官員已經魚貫入院紛紛落座。於易簡是打鼓板的,不須化城門領:類似城防司令職務妝,國泰道:“你幫著嶽英賢上妝,我到後頭叫我的家戲班子給我點眉。”說著去了。一時眾人坐定,於易簡笑著對臺下團團一揖,說道:“兄弟今日掌鼓,出了破相各位多多包涵,兄弟是票友,梨園前輩多多指教!”拿著架勢坐下,極認真地清清嗓子,手中象牙板“啪嗒”一聲,叫天子身